同学聚会晚上八点开始，他们提前了一小时到。天色暗沉，能见度不高，此时的户外草场已经开始亮起荧荧小灯，周围三三两两聚了人。
因为不确定哪个是班级小团体，姜白晴决定先去探探耳风。路人倒很明显，一般没怎么打扮。她挑选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生，暗暗为自己打气，走近搭讪道：“姐妹，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女生警惕地扫了她一眼，道：“我们待会有场聚会，怎么了？”
想不到她看人还挺准。姜白晴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说出了预先想好的台词：“我是林悦悦的朋友，她还没来吗？”
女生“啊”了一声，脸色瞬间缓和下来。“你不知道吗？她临时有事，应该不会来了。”
姜白晴五雷轰顶。
林悦悦如果玩狼人杀，那么她一定是预言家。
见姜白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道：“没关系，那我现在给她发消息说一声，你也不白来。”说罢，便掏出手机。
姜白晴脑子一卡：“哎，不用——”
晚了。
热心的女生手速飞快，善解人意地朝她点点头：“没事儿不麻烦，我也是她朋友，待会儿玩桌游还缺人，一起吧！”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拉起了她的手腕，见姜白晴支支吾吾没动，这才发现她身后的少年。
“你男朋友？正好，去那桌玩三缺一啊。”
不知道程砚星是怎么想的，唇角一勾，竟然还真往那个方向去了。
“哎？”女生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滑动了一下屏幕：“林悦悦待会儿马上到。”
姜白晴：“我突然也没事了，来吧。”
一番波折，这下三个人都高兴了。姜白晴宅家时间居多，平日里没怎么接触过桌游，只是在旁边滥竽充数。
不知被推着玩了几局，随着法官说：“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份牌不见了，突然背后又被人戳了一把。
姜白晴转头，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女人。她手里转着一张狼人牌，咧嘴笑道：
“听我朋友说，你在找我？”
姜白晴和她大眼瞪小眼，差点没和照片里那个女孩对上号来。
林悦悦没理会她的震惊，提前给还在玩的同学打了声招呼，然后放眼向后望去，见没有隐蔽些的地方，就将姜白晴拉到了唯一一个帐篷远远的背面。
姜白晴默不作声地扫了帐篷一眼，程砚星在里面，正好有照应，于是放心地站定，开始飙戏。
眼前的这位女生，相貌没怎么变，但风格大相径庭。她烫了个大波浪，一身名牌，面上尽力化着显成熟的妆容。看得出是精心打扮后才出门的。
见她一个人来，还敢久久打量自己，林悦悦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我今天可是专程来见你的，是不是很有诚意？”
在漆黑的夜色中，姜白晴笑着点点头，手指滑入口袋，默默按下录音笔的开关。“私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就是想和我当面谈判吗？”
“对，我确实很想见你一面，让你看看我现在过得比你好太多了。”林悦悦轻抚着自己的长发，“不过，我可不是来跟你谈判的。这一局，我赢定了。”
说罢，林悦悦突然低低笑出声来，猛地伸手上前，姜白晴下意识后退，却被死死拽住手腕，兜里的录音笔也被她抢了出来。
“你当我傻吗？”林悦悦并不生气，好像早就料到似的。“这么多年了，还是好学生那一套，既然要叙旧，那就坐下来好好讲。”
姜白晴蹙眉，隐约感觉到林悦悦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但事已至此，只得随之坐下，能套出更多的有用信息最好。
“我们高中的时候，有过交集吗？”姜白晴挑了个稍微柔和一点的词问，她很好奇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奇怪的话。
听了这句话，林悦悦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变成愤恨。“我上学时，最大的痛苦来源就是你！都是因为你，害得我在学校没有立足之地，害得我没考上大学！”
她又自顾自地捂嘴，“对哦，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么会记得我？”说罢，拿出一个破旧小本。
姜白晴翻开看，借着手机的微光，她看见上面贴着泛黄的表格。仔细一看，是份排名单，高一下学期，不知哪次的模考。
她排名第一，林悦悦在她后面一名。姜白晴隐隐约约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上了高二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何至于颜面扫地，从重高转走！”林悦悦尖锐的声音再次在夜幕中响起。
哦，她想起来了。
——
高中时有句顺口溜，中等生拼数学和文综，学霸拼语文。姜白晴的作文早早出挑，是经常被年级印发以供学习的程度。
虽然其他科与各学霸争不出胜负，但语文这种需要长期积淀的学科就很占优势，因此常常稳拿第一。
林悦悦那时刚转来重高，成绩虽然也不错，但输在语文，其他板块还好，尤其是作文最拉分。
为了进步，她私下存了许多姜白晴的作文复印件，逐字逐句地借鉴练习，作文水平才稳步的提高。那时的林悦悦，打心眼里感谢这个素不相识的女生。
可人的贪欲是滋养不够的，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心里怎么甘居第二？林悦悦不再甘心借鉴，而是直接照搬原句，因此弥补了作文的劣势，在后来的考试中，还反超了姜白晴几次。
因为在不同的班级，老师和姜白晴似乎都没发现这件事，于是她的野心渐渐滋长。后来恰逢举办了一次国家级作文大赛，姜白晴不知为何没参赛，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请了几天的假。
林悦悦在拿到考卷时，心里还是侥幸的，作文题目恰好是姜白晴写过、她也背过的那一篇。多亏了她家的变故，自己才能在考场上如此顺风顺水。
公示的那天，不出所料，林悦悦得了一等奖。可谁知道学校竟把所有获奖原文印在公示栏上，摆了个展。
自那时开始，林悦悦没日没夜地担心，无数次在梦里被惊醒，生怕被发现，姜白晴成了她的梦魇。
哪知事情迟早败露的一天。举报她的人不是姜白晴，而是其他同学，匿名的，林悦悦千怪万怪，最后也只能怪到姜白晴头上。
如果不是姜白晴，她这样优秀的人，怎么会起了那些歪心思！怎么会被学校通报批评取消评优资格！怎么会在同学里抬不起头，最后只能转去一个普通的学校！
她没有一天不在宣泄对姜白晴的怨恨，成绩直线下滑，连父母也对她失望透顶。因此产生了极大的落差，还去医院查出了精神疾病。
姜白晴回学校时，听到过几句风声，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得到了惩罚，她也没有心思再想，因为有更痛苦的事降临在了她身上。
她妈妈去世了。
姜白晴在家里流了几天几夜的泪，最终换来的结果，是姜铭接回来了苏玉，美名其曰要照顾她。
那时的姜白晴虽然痛恨、无奈，却终不能脱离出这个家庭，因此，只能装作顺从，连纸质的日记都不敢写。
姜白晴只能在某博开了个小号，用文字叙述这些悲痛，以及遗憾。到后来，她开始爱上了写小说，因为便成了造物主，只需提笔一挥，就能扭转不少遗憾，以此来治愈自己。
姜白晴是因为文字才渐渐走出来的，所以她爱自己笔下创造的这个乌托邦。
然而被她文字所治愈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林悦悦。自转学以后，她病态似的通过学校的某博，姜白晴朋友的关注列表，竟顺藤摸瓜找了这个小号。
林悦悦一条一条翻看了姜白晴的悲戚，心里居然爽快起来。
真是活该！原来学校的天之骄女，竟也不似表面那样光鲜。
不过……姜白晴最后怎么越来越开朗了？果然都是装的！这些故事倒挺有趣，适合改编成小说。林悦悦美滋滋地想，她要给姜白晴一个最烂的结局。
——
林悦悦慢吞吞地讲述了自己的视角。因为她发现，只要自己多说几句，姜白晴的面色就会苍白几分，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大为畅快。
“现在知道了吗？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没有你强?
明明是我比你先整理出了这部小说，凭什么嘉娱尚最先找的是你！”
她笑道，手指抚摸过姜白晴的脸颊，“幸好你够蠢，居然放弃了这个出名的机会，如今你的那部广播剧呀，注定出不来，还是准备赔违约金吧。”
姜白晴盯着她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即使你整理出来了这个躯壳，可你根本懂每个人物的内核，也说不出灵感的来源，你叫大众怎么信服你呢？”
“你少给我说得天花乱坠！”林悦悦向前逼近，高跟鞋在草地上踩出清晰的声响。
“不过我还得感谢你，”林悦悦忽然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多亏了你的那些可怜的经历，真是为我铺了一条金光大道。”
在安静的夜晚，这句话显得格外刺耳，姜白晴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整个人快被漆黑的夜吞噬。
“金光大道?”姜白晴抿了抿嘴角。
“啪——啪——”
高挑的少年勾着淡淡的冷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悠悠地拍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活像一只会移动的幽灵。
“林清欢，你说的这些，大家都听到了哦。”程砚星本就有一定粉丝基础，加之网上的词条热度很高，还开了一个多小时的直播，弹幕已经炸得热火朝天。
“卧槽这反转！”“林清欢太恶心了，幸好我没站她。”“白昼老师居然开播了，好A！”“抄袭狗，支持原作者上告！”
他忽然收了笑，：“正好，你的读者们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程砚星原本清冷的声音，如今狠厉得陌生，一步一步向她走进，“你是怎么做到，拿着别人的心血当垫脚石，抄袭得理直气壮，把脏水泼向原作者的？”
“真是恬不知耻。”
这是姜白晴第一次见到程砚星发火。她忽然觉得，如果以后与他合作相伴，好像也还不错。
林悦悦此时被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完了，这种感觉和当年一样，不过闹得更大，大道她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所有人都不再站到她这边。
又是因为姜白晴！她又要将自己害得身败名裂！
她有什么好？凭什么一直有人在身边护着她，都来害自己！
当年被孤立的心寒再次席卷内心，那些积压多年的惊恨交织，很快占据了理智上锋，林悦悦随手往兜里一摸，竟摸到了一把美工刀，因为不想被人害，这把美工刀是她防身用的。
然而这把刀，如今成了她要加害于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