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范筝撩起衣摆,双膝缓缓跪在地上。章红眠坐在跟前的木椅上,虽是居高临下,却没有很强的压迫感。

    “母亲。”

    章红眠端起茶碗:“说说吧,你房间里的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范筝低垂着脑袋:“不过是用符纸布下的阵法,用于消绝梦魇的,母亲不必担忧。”

    “梦魇?”章红眠眉头一蹙,转瞬即逝。她似乎不太想让范筝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关心,却又忍不住问,“都梦见了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把"害怕吗"三字咽下去,就听见范筝道:“梦见业火烧身,恶鬼索命。身坠阎罗地狱,难以安宁。”

    章红眠闻言,一颗心早已碎成了几瓣。表面依然维持着沉稳的态度,但放下茶杯的动作却缓慢了太多。而之前在马车上想好的苛责话语,居然也都化成了沉默。

    “母亲放心,女儿不会再被梦魇所扰了。”范筝道,“事情解决,此后我也不会再摆弄那些东西了。”

    “只要不伤天害理,不乱法违纪,你若喜欢,便叫人把南院那间旧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便是了。”她扶着椅子的手松了力道,“阿筝,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会喜欢这些东西?”

    光是从道观里拉回来的古书就足足有一车,还不算上范筝归家前扔了不少奇怪的玩意。

    范筝摇头:“没有原因。”

    不过她很感谢章红眠把自己送去道观的决定。

    承桑筠是好了,怕她弄出什么幺蛾子,一股脑地把她灵力给封存,丁点都没剩。而后给她甩个因果禁制,头也不回地就闭关去了。

    在道观的那些日子,她汇聚山间的天地灵力和香火供奉,把这具凡人身躯突破到了炼气一层,足以打开储物袋,让她利用充沛的时间自由地钻研许多在辰云宗不好钻研的事,包括她身上这道承桑筠留下的禁制。

    “……”

    章红眠无法判断范筝说的是真是假,她离家十八年,终归与自己有隔阂。她感到头疼,抬手扶额:“不管如何,今日之事你做的确实不对,还吓着了你三姐。便罚你去祠堂里跪一晚,就当认错了……你有什么异议吗?”

    她的的手半遮着眼,从掌下去偷看范筝的神情。范筝从容淡定:“母亲罚的是,那女儿现在便去祠堂。”

    章红眠沉默地看着她的萧条的身影融入夜色中,脑袋疼得愈发严重。她命人去祠堂外守着,要是范筝出了什么差错,好第一时间发现。

    范乐成大老远就看见范筝和一群婢女往祠堂的方向去了,他心下了然九妹应该是被罚了,于是跟到祠堂,果然看见了跪在正中间的范筝。

    他绕到堂前,守在外面的下人被他吓了一跳,范乐成比了个“嘘”的手势:“你们先回吧,由我来守着九妹便是。”

    “可是……”她们为难地看了彼此一眼,“夫人让奴婢们……”

    “无碍,明日我去与伯母解释便是。”范乐成眨眨眼,道,“而且伯父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们定还有的忙,赶快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那便麻烦六公子了。”

    将婢女们赶回去后,范乐成抱臂靠在檐下,又扭头透过窗缝看跪在里面的范筝——跪得板板正正的,那叫一个标准,丝毫没有要偷懒的迹象。

    “啧。”他恨铁不成钢,“不久前才骂完缺心眼,眼下怎么又成了个实心眼?”

    范乐成看着都觉得累。

    可以他凡人之躯,看不见护在范筝双膝下的灵力。

    以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为了躲过承桑筠的罚跪,范筝就偷偷用灵力使过这招。可惜,她一个低阶修士的把戏放在仙人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被发现后,她就再也没机会使出来了,全是真情实感地跪,也练出了一对“黄金膝”。

    “白日的事还没说完。”褚赫盘在她的脖子上,“你把日记留给他们,有什么用?”

    “恨我的人,定会从我中寻找蛛丝马迹。”她道,“他们想要,我就留给他们。”

    “你是想让他们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去揭发你,你再为了自保,叛逃师门?”褚赫不解,“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要多拉不少仇恨。”

    以她在辰云宗的处境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玩儿这套,温施末也有无数个理由反抗逃走。

    “你就当我是在拉仇恨吧。”范筝耸肩,“何况我杀掉的一些人,要是真让别人以为他们是意外身亡,我也挺不爽的。”

    “你是疯子吧?”褚赫觉得难以理解得好笑,“我都有点好奇,事成之后,修真界会把你传成什么样。”

    她不甚在意:“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些话。”

    “你说的轻巧,但有一样变故。无论是方腾修他们揭发你,还是叛逃师门…你在辰云宗的那位解师兄能同意吗?”褚赫一副看好戏的语气,“而且,等斩完因果后,神识回归,他会拥有韩清淮的记忆吧?若是倒时他对你情谊更深,断然不会放你不管。”

    “我是来斩因果的,不是来续缘的。”

    ……无情的女人。

    她身上疑点重重,令人捉摸不透,甚至还有反制承桑筠之法,断不可小觑。

    不过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她迷一样的修为。

    究竟是怎样的秘法,才能使她才承桑筠面前都能伪装自如?

    “咳咳。”

    刻意做作的咳嗽让范筝回过头,看清两人的身影后,范筝一愣,她一直以为外面的人是章红眠派来的下人,完全没去注意何时变成了范霜与范乐成,也从没想过这两人会来找自己。

    以防他们害怕,她抬起手,让褚赫藏回袖子里。

    范乐成站在祠堂外,看见了她的动作。旁边的范霜微垂着脑袋,手里还提着食盒:“那个…九妹……我想你在宴上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又要来跪祠堂,所以我临时去做了些点心来送给你……”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范乐成跨步进来:“姐姐来给你送吃的,身为妹妹连句感谢的话都不知道说?”

    范霜没听出他这是调侃的玩笑话:“九妹刚回来,与我们还不熟,你别说她。”

    “哼。”范乐成一昂头,两手作揖,“列祖列宗在上,不跟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一般见识。”

    范霜走进来,将食盒放在一边,先对着牌位毕恭毕敬地拜了拜,才打开盒子,露出里面还温热的糕点:“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就都做了些……”

    范乐成很是忮忌:“三姐做的枣泥酥最好吃了,你算是有口福了。”

    范筝脸上还是毫无波澜的样子,但不像是平静,更像是呆住了。范乐成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香懵了?”

    “不是……”范筝看着食盒里的糕点,拿起范乐成推荐的枣泥酥,轻咬了一口,“三姐手艺很好。”

    范霜笑了:“你喜欢就好。”

    软糯的糕点在她口中化开,恰当的甜味漫入胃里。范筝觉得这很傻,但还是问:“你们为何要来?”

    在被承桑筠用阵送入凡间时,她曾有一瞬窥见过因果。范筝本以为,有玄机道人为她算出的谶言在身,她在人间的日子或许与在修真界的差不了多少。

    可是,范乐成、范霜都与她很是亲近,她亦能感受到源自章红眠身上的情。哪怕是不露声色的范玄,甚至是最抗拒她的范舒婉,范筝都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过一丝真切的恶意。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啊,我们小时候被罚跪的时候,可没少借此偷偷聚会。”范乐成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没感受过的,总得补回来。”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正常人听了有关她的谶言,还见过褚赫这条蛇后应该都会离她远远的吧?难道这俩姐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

    “……”范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直觉范筝不会是坏人,所以才想亲近她,“你也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呀。”

    “可我也没有不害你们的理由啊。”范筝说道,“我自小就离家,与你们并不亲近,没什么……唔唔唔!”

    范乐成极其迅速地从食盒里抓起一个糕点就塞进了范筝嘴里:“赶紧吃吧!少说点话。”

    范霜轻笑了两声,温柔地用手帕为她擦拭嘴角的残渣:“不会有恶人跟九妹一样的。”

    就是。范乐成想,她面对韩清淮的时候也是,主动披露自己,哪个恶人会跟她一样像个傻子似的。

    “而且,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是呀,我们范家人最是齐心。”范霜接着说,“你也是范家人,咱们都是一样的……二姐…她其实,也是一样的。”

    堂外虫鸣不断,时不时杂糅着两声青蛙叫,明明嘈杂得恼人,可范筝却觉此夜安宁。她其实还想用“无意间从道姑口中听说”的谎话问得更直接了当些——我身带不祥,你们不怕?

    但,她最终还是没说。

    这确实傻得不像她,而且因果已定,现在多嘴问这些毫无无意义,还会把气氛弄僵的话,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知道。”范霜重新挂上了笑,“也许只是我还没有和二姐熟悉,她才会这样。”

    范霜与范乐成对视一眼,哈哈笑了两声,接着默契地转移话题。范乐成猛地一拍脑袋:“对了!再过些日子伯父就要回来了,到时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好好团聚了。”

    范兆兴,范筝的生父,他随庆王一起,常年驻守边疆,难得归家,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这也意味着,庆王也要进京了。

    红环闪烁个不停,范筝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回忆起她在阵法中瞥见的因果。

    一世兴衰,兴于王朝,衰于王朝。

    范家便是在太子与庆王的夺权之争中覆灭。

    范筝抬眼,祠堂内,范氏列祖列宗们的牌位一座一座,她顺着牌位看下来,重新看回身边的范霜。昏黄的火光时亮时暗,使她看起来更加柔和可亲。

    在给庆王和范兆兴举办的接风宴上,为了使范家为己所用,庆王宋逾打算用下三滥的手段设计范霜,毁了她与太子宋昶的婚事,自己迎娶范霜。

    不幸中之大幸,她恰好撞上出来透风的范筝,得以获救。

    这,是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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