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太深,寒风卷着碎雪扑在衣裳上,杨回领着周砚之走到一处山崖时,两人的衣袍下摆都不可避免的沾满了碎雪,此刻更是沉沉的挂在衣摆上。
山崖对面的军营内,浓雾中传来私兵操练的呼喝声,惊得林中几只乌鸟扑棱飞起,在空中不断徘徊,发出的唳叫声划过寂静的山林。
周砚之停下脚步,靴底在松软的雪层里碾了碾,将脚下的积雪踩实了些。
听着从对面传来的声响,他转身看向一丈外的杨回,抬手漫不经心地指着断崖那头的军营,勾唇轻笑道:“杨大人……可是走错了路?”
闻言,杨回眼角余光恰好瞥见暗处一闪而过的杀手衣角,那颗自上山以来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雪大雾浓,崖深无人,此地,倒真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他骤然敛去先前脸上的紧张,冲周砚之阴险一笑:“宋大人说笑了,下官可没走错路,今日此行,就是下官为宋大人铺好的黄泉路!”
他话音刚落,树林深处倏然涌现出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个个都手持一把长剑,剑刃在雪光映射下泛着森冷的幽光,显然早已淬了剧毒。
周砚之微顿,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而明知故问道:“杨大人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杨回也懒得再装模作样,露出一副阴恻恻的表情,冷冷道:“宋大人素来聪慧,其中关节,想必不用下官再做解释了,您啊,安心上路便是。”
说罢,他略一抬手,那十几名黑衣人便如离弦之箭,朝周砚之猛地扑去。
与此同时,阳曲城门外,感受到肩侧被人轻轻点了下,解相思在盛完一碗粥后,悄悄退出拥挤的人群,跟着来人走到僻静处。
来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她小声惊喜道:“季风?”
不待她说什么,季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声道:“公子现下在何处?”
“西崖山,马场。”解相思快速回道。
闻言,季风脸上面色一沉,拉着她快步往城角跑。
那里正停着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车辕上还沾着些泥点,季风道:“既然如此,还请表小姐先去冀州。”
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解相思便利落的上了马车,转身揪着季风的衣袖道:“一定要将表哥平安带回来。”
季风重重应了声“好”,继续道:“表小姐放心,属下就算拼了命,也会护公子周全。”
闻言,解相思不再多言,放下车帘示意车夫快走。
可两人却都没注意到,就在车帘放下的瞬间,有个黑衣人影一闪而过。
马车辘辘碾过污雪,朝着冀州的方向快速驶去。
目送着马车远去,季风从腰间摸出一块刻着“周”字的令牌,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阳曲的局,该破了。
……
寒风卷着落雪撞上车帘,单薄的布帘被掀得老高,一瞬间,寒意灌满整个车厢。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烈马的嘶鸣,整个马车倏地一顿,车厢内的解相思猝不及防,身形不稳的向前猛窜,手肘重重磕在车厢壁上。
她下意识的就要掀开车帘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才刚刚抬起手,脖颈却冷不丁地贴上一道寒意。
带着几分锋利,是匕首。
“不许动。”
来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被炭火熏过一番。
解相思指尖微颤,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攥,压着声问道:“你是谁的人?”
难不成是杨回的人?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解相思心脏瞬间揪起,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若真是杨回的人,那他现在如何?
可下一秒,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抵在脖颈上的刀刃轻轻往里压了压,来人的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温度,,“别想了,我不是谁的人。”
刀刃轻轻往她的脖子上递了递,压出一道轻轻的血痕,一道细弱的痛感顺着皮肤蔓延开,他这才悠悠的补了句:“只是来杀你的人罢了。”
闻言,解相思先是心脏猛地一跳,随后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到那只差毫厘便可划开她脖颈的利刃,解相思沉声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哦?”
来人轻笑一声,沙哑的声音混着车外呼啸的寒风,像暗夜里山涧的怪响,听得人脊背发毛。
他手腕微沉,刀刃瞬间又向里压了半分,皮肤被划破的同感骤然清晰,一道猩红顺着颈侧滑下,渗进衣领里,带着温热的痒。
“现在呢?”他戏谑道:“还觉得我不会杀了你吗?”
感受到顺着脖子流下的温热,解相思喉结滚了滚,却没后退半分,反而愈加冷静道:“觉得。你若想杀我,只需一刀就能让我毙命,可你没动手,说明我对你还有用。”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肯定:“至少你现在,你还不想杀我。”
闻言,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
倏然,架在她颈间的匕首松了力道。下一秒,一只护腕缠上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捆紧,粗糙的布料磨蹭着她手腕的皮肤,不适至极。
身后的人再次开了口,相较于先前,语气格外冰冷,“没错,所以,你最好听话点。”
闻言,解相思抿唇点点头,随后只觉得身子猛然一轻,下一秒,整个身子被人甩在马背上,肚子被马鞍咯得生疼,胃里一阵翻搅。
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听“唰”的一声轻响,冷刃划过,套着马背的绳索应声而断。
来人紧跟着翻身上马。
“驾!”
随着一声低喝,紧接着马蹄重重踏在地上,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解相思趴在马背上,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微微偏头向上望去,只看到黑衣一角,随后便被人猛地打晕过去,不省人事。
……
西崖山。
鲜血顺着长剑落下,滴落在雪地中,绽开一朵朵红梅花。
感受到因为浸透了血变得滑腻的剑柄,周砚之眸色一凝,抬手从撕裂的衣摆下扯出条粗布,三两下将手和剑柄缠紧。
这样就不会握不住剑了。
可终究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又一次挑开迎面刺来的长剑,力道之大,周砚之只觉得虎口一麻,若非是早已用布缠着手,剑怕是要脱手。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终是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磕在冻土上,勉强持剑才能支撑住身子。
银剑血槽内的血又一次漫了出来,猩红的血珠缓缓侵入地里。
杨回站在不远处,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看单膝跪地却仍未卸力的周砚之,眼底的骇然压都压不住。
这宋白钰,真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他压下心头震惊,重整面上神色。
好在今日杀手众多,他宋白钰就算再厉害也得死。
冷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杀手让出一条道,杨回慢条斯理地踱步到周砚之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站着污雪的靴尖碾过他垂在地上的衣摆。
随后他缓缓俯身勾手抬起周砚之的下巴,咂舌道:“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以后就见不到了。”
感受到从下颌传来的刺痛,周砚之缓缓抬眸,目光冷的就像西崖山的冰雪:“蓄意杀害朝廷命官,杨刺史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圣上怪罪?”杨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顶着周砚之的眸子淡淡道:“圣上怪罪什么?今日一过,世人只会知道,宋白钰宋大人是在勘察粮道时不慎十足落崖的,和我这个阳曲刺史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俯身凑到周砚之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得意:“况且,我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如今主子大计执行在即,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死了的你,来和我翻脸?”
闻言,周砚之心头一凛,攥着剑柄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大计?!
什么时候执行?
……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周砚之却强迫自己竭力压下眼中的震惊,声音依旧沉稳道:“我乃天子近臣,若圣上觉得不对,真的怀疑起来,派人追查,杨刺史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天子?”
杨回直起身,仰头笑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心想索性宋白钰都是要死的了,倒不如让他当个明白鬼。
于是,他悠悠道:“明年此时,坐在那位子上的人……可未必就是如今的人了。”
他们要在今年动手!
周砚之心头猛地一震,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迅速联想到先前齐明画说的,‘圣上的病病得古怪,脉象紊乱,像是中了毒’。
他们竟早已对圣上下手了!
周砚之的后背瞬间渗出层层冷汗,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能穿越宫墙层层封锁,
难不成,是后宫的人?
周砚之死死咬着牙,将这惊天的猜测压在心底。
“好了,说的也够多了。”杨回背手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朝着不远处的周砚之扬声道:“那便……送宋大人上路了!”
一瞬间,四周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
可就在周砚之预备运气轻功跳崖的那一刹,一只穿云箭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一名黑衣人的后心。
“冀州护卫在此,尔等逆贼速速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