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出府

    二夫人闻言顿时陷入忧虑为难的纠择,厢房中彻底寂静下来,腕间的佛珠被握在掌心,指尖从菩提珠串上一粒一粒捻过,无声转了一圈又一圈。

    犹豫间,她余光意外瞥见门外昏暗之处似乎有一角裙边隐约露出。

    檐廊下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微晃的灯光下,一袭青雾莲瓣月纱裙格外好辨认。

    二夫人脊背蓦地一僵,“……阿姣?”

    少女不知在那里停留多久,又听到多少,直到她这一声试探,那抹裙裾晃动了下,随后一张白净明媚的小脸便出现在眼前,闷不吭声地望着她。

    二夫人被这一束沉默又难过的眼神看得心尖微颤,欲言又止,“阿姣,你是不是都……”都听见了。

    阿姣抿抿唇,“……娘要将我送走吗?”

    她声音很轻,细听之下还带着一丝颤抖。

    二夫人刚要回答,就听宋老太太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白氏,你此事可得谨慎仔细些。”

    老太太轻敲几下桌面,不疾不徐提醒着,“宋府离不止住着你们二房一家,大房三房甚是无辜,你怎么也得为那两家考虑考虑,再说了,若三丫头答应离府,宋家也断不会委屈了她这一番体贴心思。”

    说着,目光一转望向阿姣,“阿姣,你莫要怪祖母狠心,毕竟宋府上下百口人,祖母总不能单为了你,让其他人平白无辜受晦气牵连。”

    “你阿姐眼下正在床榻上躺着,你亲眼去看一看她的伤势,摸着良心好好想想,自己可真忍心留在府上?”

    祖母的目光和言辞宛若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阿姣胸口喘不过气来,她的生辰命格改变不了,不管怎样,宋府不会情愿留下她。

    娘亲犹豫的沉默是一丝的希望,但阿姣已经经历过一次,对自己在娘亲心中的份量没有丝毫的信心,她不敢赌母亲的抉择,便低声道,“我可以搬出府。”

    宋老太太眼中顿时流露出满意之色,二夫人难以置信地站起身,“这怎可行,你莫要一时冲动,此事须得商量着来。”

    阿姣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神色来,“我不想让娘亲和爹爹为难。”

    二夫人看着少女那强颜欢笑的模样,佛珠被紧紧攥在掌心,珠串硌进皮肉里发疼,却远不及心口隐约泛起的刺痛。

    她上前两步,“你爹还未回府,等你爹到了咱们再好好商议可好?”

    “不必了,娘,我意已决。”

    结局总归会落到这个境地,主动说出来还能骗骗自己这不是被至亲宣判驱赶,而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好歹不至于落得难堪的境地。

    知道这一次离府大概是不会再回来,阿姣也不在顾忌什么,深吸一口气,“不过宋玉洛受伤乃是自作自受,和孙女毫无干系。”

    “当时爹爹给我挑的马驹忽然发疯,她心怀不轨想趁机将我推到马蹄下,碰巧有人搭救我,我才得以安全,宋玉洛是害人不成反遭报应,并非我克她。”

    她凭着一口气将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管娘亲和祖母会不会信,“宋玉洛也对我亲口承认过,那日在张府落水与我和谷雨没有半点干系,是她故意跳进湖里陷害我的名声,因为她不想我回了宋府后抢她的东西。”

    宋老太太脸色微沉,“荒谬之言!”

    阿姣并不在意,对上二夫人惊愕不已的眸子,继续道,“那所谓的木雕下压着的八字,女儿行得正坐得端,从未有过害人心思。”

    她每个字音都咬的很清晰,重重强调,“我阿姣来京州,是为寻亲的。”

    “名字,院子,三姑娘的身份地位,爹娘的宠爱,家境富不富裕,我从不在意,我只想要过一过正常人家该有的平淡日子。”

    她所求不过是能有个关切疼爱她,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的至亲,哪怕一个也好。

    可现实如此残酷而失望,阿姣鼻尖很快涌上一阵酸涩,她咬着唇,“事已至此,还望爹娘相信我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从无嫉妒作恶之心。”

    二夫人一时间有些不安,伸出胳膊想要攥住阿姣的手,“阿姣……”

    阿姣逼着自己往后退一步躲开娘亲,垂下眸,“那小宅子的钥匙还在女儿身上,女儿今夜便会如祖母所愿,搬离宋府。”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娘亲挽留的姿态,深深一礼,“劳娘亲将此事向爹爹转告一声,阿姣先行告辞。”

    说罢,青雾裙裳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像是逃避一般旋身而去。

    少女单薄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浓夜色之中,二夫人看着空荡荡的檐廊庭院,心骤然间空了一块,失神恍惚间听见姚嬷嬷急忙一声“夫人小心”,将身形不稳的她搀扶住。

    姚嬷嬷低声道,“夫人,老太太方才也走了,您……”她顿了顿,“您可要去送一送三姑娘?”

    二夫人一下清醒,抓紧姚嬷嬷搀在她掌下的手,“玉洛姑娘可醒了?”

    “离廖府医说的时辰还有两刻钟呢。”

    “那你去派人查查阿姣说的……”她声音几不可闻,“莫要打草惊蛇,且记得和二爷也禀告一声。”

    回想起少女说出那句‘我只想要过一过正常人家该有的平淡日子’时,眼神不自觉流露出的失望和委屈,二夫人心口又闷痛些许。

    ……

    离开小宅院时有些匆忙,昨夜只简单清扫几番便歇息了,翌日清早,随她一起回来的小厮粗使正忙得热火朝天。

    书房已经清扫出来,不过还有些许沉闷的味道,谷雨特意开了门窗通风,又细心在窗前点燃一支线香,随着凉风徐徐吹入,淡淡的栀子花香随之飘荡在书房每一处角落里。

    阿姣坐在书案后,灿烂的朝阳透过窗棂洒落在书案前方的地面上,她探手接住一缕明媚的阳光,暖暖热意从细腻指尖升起,顺着经脉留下全身各处。

    谷雨进了书室,看着少女微肿的眼睛,将手中浸了冰凉井水的软巾拿到她面前示意,心疼道,“奴婢给姑娘敷一敷。”

    阿姣鼻音极重的嗯了一声,乖乖在窗边的罗汉榻躺下,谷雨小心将冰凉的帕子盖在她眼上。

    她给少女揉着紧绷微痛的太阳穴,声音也很轻,“姑娘,二爷着人来传信,说他忙完公务便来接您回府。”

    阿姣半晌才出声,“不回了罢。”

    她这么说,谷雨没再多言,想着让姑娘开心一点,“今日天儿那么好,姑娘可要出散散心?”

    “……要的。”

    木雕铺子的单子还没送出去,还有裴衔,阿姣都快要数不清他究竟帮了她多少次。

    初见时那般挑剔又恶劣的家伙,竟然是她在京州最熟悉也最感激的人。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去送完木雕,再往百安楼走一趟罢。”

    也不知会不会遇上这人,阿姣心想,到时就看缘分罢。

    人常道:缘分看天命,但人算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环。

    出了木雕铺子,阿姣拿着新接手的木雕图纸,犹豫的站在铺子门口迟迟没有离开。

    图纸卷起就在手上,她迟疑的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还是没沉住气重新展开,图纸上那于马背上持弓射箭的恣肆少年郎缓缓展现在眼前。

    “……”好奇怪,谁会要雕一尊裴衔的木像摆在家中。

    就因为他模样生得俊俏,宽肩劲腰,策马拉弓之时颇有少年意气。格外赏心悦目?

    不过能给出如此传神的图纸,定然是与裴衔极为熟悉之人,只是图纸上的人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总觉得有些许怪异。

    要不回去换个工单?

    她犹豫了片刻,将图纸收好转身要回去,忽而听见身后一声清越熟悉的嗓音,语调一如既往地散漫又恶劣,“腿脚好利索了?这么迫不及待出府,看来是一点都不怕日后变成个小瘸子叫人笑话。”

    裴衔?

    手中图纸骤然攥紧,阿姣回首,就见少年懒洋洋趴在马车的窗边儿,下巴搭着胳膊,脑袋微微歪了下看着她,毫不客气道,“早知昨日就该狠狠心,让你自己走回京州。”

    她下意识将图纸望身后藏了藏,走到马车前,“你怎会在我的马车上?”

    “沈樾的马车坏在路上,便把我的马借走先回府了。”裴衔眼中浮现几许戏谑之色,“你来得到时巧,莫不是猜到我今日有难?”

    他一副主人做派,不知晓的还以为这马车是他的,阿姣默默心想着,开口,“马车那边角落有个长匣,你打开瞧一瞧,若是不喜欢我再换一件给你。”

    裴衔闻言回头,打开长匣后看着静躺在里面的折扇,回过头轻挑了下眉,“你将折扇赠予我,看来是瞧着我有几分文人风骨?”

    看起来他对折扇似乎不讨厌的样子,阿姣本还有些忐忑的心顿时安定了,眉眼弯弯,“你是世贵子弟,日后定然也会如我阿兄那样参加春闱再入朝为官,文人折扇正好应景。”

    裴衔闻言看着手中的折扇,垂眸遮住眼底的冷色,漫不经心将长匣合上,“这扇子夏日用刚好,春闱还是算了。”

    他朝她勾了勾手指,“上来。”

    阿姣察觉到是‘春闱’二字惹得少年不高兴了,心中有几分疑惑,登上马车刚坐下,却听他散漫下令,“去城南的瑶湖。”

    她懵然,“不去百安楼?”指使她的马夫还指使的那么自然。

    裴衔瞥她一眼,“带你去玩别的。”

    说罢发觉不对,冷不丁往她跟前凑近几许,阿姣顿时下意识往后仰去,就被少年把住肩头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他有几分不悦,“别躲。”

    那张俊美肆意极具攻击力的脸庞近在咫尺,令人心跳逐渐失控,她慌乱的目光不经意一飘,焦点刚落在他高挺鼻梁上那一点浅痣上,少年便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起头,馥郁的沉木香像是张牙舞爪的漫天藤蔓,紧紧包裹着让人无处可逃。

    阿姣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脸红想要挣脱之际,见他眉头微蹙,“你哭过?”

    那双盈盈水眸里明显的许红血丝,显然是昨夜没休息好,细看之下眼睛还有些肿。

    “是宋玉洛受伤之事怪罪到你头上了,还是她玩苦肉计又让你背黑锅?”

    阿姣忍着耳根的滚烫,心想方才不该让谷雨坐在外面的,同时偏过头想要躲避着他的视线,“手脏,揉得眼睛不太舒服罢了。”

    她有意隐瞒,裴衔也不着急,唇角微勾起,“哦?眼睛不舒服。”

    他特意凑到她眼前,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拨了拨她红彤彤的耳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戏谑,“那你不敢看我,莫非是看见我眼睛会更不舒服?”

    对视那一瞬间,阿姣白净的小脸立刻红透,有了上回的经验,她捂住眼又偏了偏身子,半分余光也不分给他,语气是强装的镇定,“男女有别……你离我远些。”

    裴衔佯作有些为难,“这恐怕有些难。”

    他恶劣的朝面前那红透的耳尖轻轻吹了口气,“你说离远点就离远点,那阿姣得拿出什么才能抵我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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