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郑相宜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入目是明黄色的帐顶,四周帘帐低垂,光线昏暗,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

    她扶着额头坐起,愣愣地望着床帐上的白鹤与祥云纹样,这帝王独有的装饰她再熟悉不过。可她明明已在凤仪宫自焚,难道是封钰救了她?

    这个混蛋,谁要他救了!

    郑相宜狠狠咬住下唇,她宁愿葬身火海,也不要活着看他与贵妃恩爱缠绵。

    她主动给贵妃让位,封钰不该拊掌称好么,还要救她做什么?

    郑相宜攥紧被角,她好歹是先帝亲封的郡主,从前脑子糊涂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就罢了,如今封钰既然负了她,那她也决计是不肯再回头的。

    更何况……陛下还在黄泉等着她呢!下面那么冷,他身子又不太好,一个人怎么受得住?

    她猛地拉开床帐,刺目的光线倾泻而下。

    “怎么会……”郑相宜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墙上挂的那幅“千里江山”题字。那笔锋恣意酣畅,正是她幼时缠着先帝手把手教写的字迹。

    可这幅字,不该早就陪葬进他的帝陵了吗?封钰这个混蛋怎么敢……怎么敢挖开他的陵墓,让他死后都不得安息?

    怒火灼烧着胸膛,这一瞬间,郑相宜真是恨不得亲手杀了封钰。

    “郡主?”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扣门声。

    郑相宜仍未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许久没有回应。半晌后,房门被轻轻推开,木琴见她已经从床上坐起,忙招呼两个捧着盆盂的小宫女进来为她梳洗。

    “木琴?”郑相宜怔忪地看着那张白洁光滑的熟悉面孔,“你怎么一夜之间变得年轻了?”

    木琴熟练地伺候她更衣,“郡主昨日喝醉了酒,现在头还疼不疼?可要御膳房再做碗醒酒汤来?”

    郑相宜与她相伴已久,下意识便举起手臂配合她的动作,待穿上衣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对自己的称呼。

    “你叫我郡主?”

    木琴脸上露出疑惑:“您自然是郡主。”

    是啊,她是先帝亲封的德仪郡主。郑相宜目光有些怀念,在成为封钰的皇后之前,她被叫了十年的郡主,只是这个称呼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了。如果能重来,她宁愿一辈子都只是德仪郡主。

    她随口问:“封钰在哪里?”

    木琴手里一顿:“郡主是要见二皇子么?这会儿二皇子应当还在重华宫上课,可要奴婢着人去询问一下?”

    郑相宜倏地转头:“你叫他什么……二皇子?”

    她看着木琴年轻了许多的脸,又转向墙壁上挂着的“千里江山”题字,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让她精神都有些恍惚。

    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木琴,”她抓住木琴的手,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如今可是景元年间?”

    木琴笑道:“郡主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今年正是景元十八年。”

    景元十八年?郑相宜缓缓松开她的手,身子摇晃着跌进檀木椅子里。

    怎么会是景元十八年,那一年她方才及笄,而先帝,不……是陛下,陛下也还活得好好的!

    她恍恍惚惚地扭头看向镜子里,那是一张年轻鲜妍的、如初春海棠般的脸庞。她想笑,可不知为何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木琴着急地问她。

    “陛下……”郑相宜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外界的声音了,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张面容,那一个声音,“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陛下正在前殿议事,郡主不若用完早膳再过去?”

    “不用了。”郑相宜不待木琴命人传膳,一点也等不及地就冲了出去,留下木琴和宫女面面相觑。

    郑相宜提着裙角,一路飘忽着飞到紫宸殿前殿的书房,心跳快得要跃出胸膛。

    门口的桂公公老远见到她就堆满笑容地凑上来:“哎哟,郡主醒了?”

    他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心道是谁又惹这个小祖宗不高兴了。

    “……桂公公?”郑相宜原本将信将疑,直到看见他的脸才终于有几分真实感。

    桂公公满脸殷勤:“陛下正在里面处理公务呢,郡主不如先坐一坐,待奴才进去通传一下?”

    郑相宜扭头看向一门之隔的书房,原本是再渴望不过见到那人,可如今近在咫尺了,却忽然有些胆怯。

    他会怪她吗?怪她不听话非要嫁给封钰?怪她气得他病倒?

    她眼前再次浮现他临终前的那双眼睛:

    “相宜,执意嫁她,你可会后悔?”

    郑相宜忽然捂住脸蹲了下来,眼泪顺着指缝汩汩而下。

    她后悔了呀!

    桂公公一见可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掏出个帕子将要哄她:“哎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生气了?”

    郑相宜听见他关怀的声音,心里那种委屈与害怕的情绪越发止不住,只有陛下……只有陛下身边的人才会这么关心她。

    她哭得越发大声,身子一抽一抽的根本止不住。

    桂公公急得焦头烂额,乖乖瞧郡主这给委屈的,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惹得郡主哭成这样?

    门忽然嘎吱一下从里面打开了,郑相宜正抱头哭得厉害,一个高大的身影蹲下来,微凉的手掌捧起她的脸。

    “怎么哭得这样厉害?”那人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郑相宜怔怔地仰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透着水雾怎么也看不清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封决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难得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在这宫里,还有谁敢欺负了你不成?”

    郑相宜下意识眨了眨眼,泪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顺势靠进他怀里,委屈兮兮地小声哭诉:“您走了,他们都欺负我!”

    封钰欺负她,贵妃欺负她,连郭跃一个太监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封决抱住她,又抬起一眼,桂公公忙退到边上去。

    “不哭了,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封决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般。

    “我就要哭!”郑相宜吸了吸鼻子,自然而然地蜷在他身上撒娇,贪恋地嗅着他衣襟上的清香。

    封决知道她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这孩子被他宠坏了。

    过去他太年轻,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养好一个孩子,他自己的孩子都是妃嫔在带,而他很少插手。只有相宜这一个孩子是跟在他身边,由他手把手带大的。

    他对此有些头疼,相宜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还有哪个男子能这么宠着她?可他也从未想过要纠正相宜的小脾气,没道理他一手宠大的孩子,长大后反倒要送进别人手里受委屈。

    至于其他人,捧着相宜本就是他们该做的。

    眼见着相宜赖在他怀里是不肯再起来了,他无奈轻叹口气,只得将她抱起来。

    站起来后他皱了皱眉,相宜长大后他其实已许久未与她如此亲近过了,毕竟她已经是个及笄的大姑娘。可相宜怎么会这样轻,好像跟小时候比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郑相宜依赖地环住他的脖颈,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哪些紧张的、忐忑不安的情绪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知道了,他不会怪她的,哪怕她做了那么多错事,他对她只是失望,却从来没有怪过她。

    郑相宜有亲生父亲,可在她心里,陛下才是她真正的父亲,是无论她做了什么事,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的人。

    她怎么能把这么好的陛下弄丢了呢?

    封决进门后想将她放下来,可相宜还是不肯离开他,就像个耍无赖的孩子一样。他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相宜就习惯性地往他掌心蹭,叫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姑娘,先松开吧。”封决从来不会主动推开她,可相宜这样一直挂在他身上也不太好。

    “哦……”郑相宜缓缓松开手,可还是仰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封决抬手掩住唇轻笑了一声,郑相宜不知怎么慢腾腾地红了脸。

    她知道自己赖着他不太好,没有哪个姑娘长大了还这样黏人的,可是她好委屈,只想他抱抱她,哄哄她。毕竟在他离开后,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郑相宜有好多话想跟他说,然而抬头望见他的眼睛,又忽然觉得那些苦都不算什么了,至少这一世,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她近乎痴迷地望着他的脸,果然就算封钰再怎么像他,可实际却是一点也不如他的。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目清隽,犹如水墨晕染一般,身子看起来有些瘦削,可抱起她时手臂却十分沉稳有力。那样岁月沉淀下的风华,是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儿都比不过的。

    她不懂前世的自己天天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怎么还会对封钰爱得疯魔呢?

    封决收拾好桌案上的奏折,回头见她还在发呆,不由伸手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好姑娘,该醒了。”

    是啊,该醒了。

    郑相宜笑起来,甜甜地叫他:“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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