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郑相宜欢喜地在他身旁坐下,嫌若微伺候的不够尽心,自己亲手提起茶壶。封决生怕那茶水烫着她,忙按住她的手自己来。

    感受到手上施来的强势力量,郑相宜不得已放下了茶壶,他行云流水地接过去倒了满满两盏热茶,一盏推到她面前,叮嘱道:“当心点,莫烫着了。”

    郑相宜心里美滋滋的,又有一丝被当作小孩子哄的微妙不爽,说道:“陛下,我都及笄了。”

    有哪家及笄的姑娘还要长辈这样哄的,在陛下心里她莫不是个还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

    封决一怔,眼中漾起丝丝笑意:“怪朕,忘了相宜已经是大姑娘了。”

    郑相宜望着他那张清俊的脸想,其实陛下与她也差不到多少吧。从前她生得年幼便不多提了,可如今她风华正茂,陛下也丝毫不见老态,若是一同走在街上,或许更多人会将他们误认成兄妹,而不是年龄相差了十八岁的舅甥。

    按照太后娘娘那边的辈分,她还应该管他叫一声表舅舅来着。太后娘娘倒是教过她这样喊,可她心底总有些排斥。

    “怎么又发呆了?”封决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郑相宜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是啊。”

    “我还是喜欢住在宫里,这里太清静了。”她忍不住抱怨,甚至带了一点委屈地回视,“床铺没有宫里的软,熏香也不如宫里的好闻,我不想住在这里了。”

    这自然是托辞,陛下亲自命人装饰的地方,一切待遇几乎和宫里一模一样,可这是没有他,不能日日起床后在紫宸殿等着他下朝,感觉就是不一样。

    封决却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反思自己是否哪处吩咐的不到位,让她受到了委屈。他微微颔首,目光更加怜爱:“那就先搬回宫里,这座别苑当个休憩游玩之所便罢了。”

    郑相宜转嗔为笑:“陛下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呢?”

    封决眼眸微垂,笑了笑并未否认。他的确有些舍不得相宜,习惯了每日下朝后她在紫宸殿等着他回来,撒娇地让他教她写字作画,偶尔兴起了替他研墨添香,见不到她的身影,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他想起昨日的事情,相宜在时他总是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再如何生气也不会随意发泄。先帝驾崩后曾发生过一段时间的动乱,他上位后快刀斩乱麻处决了一批大臣,又用自己的人将朝堂填满后,大部分时间都在休养生息,甚少再出现过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

    作为帝王,喜形于色是乃大忌。或许是相宜陪伴在身边太久了,他总是克制着自己去扮演一位慈父,她一离开,那些积压的情绪才再也隐忍不住。

    “陛下……”郑相宜抱住他的手臂,非要他亲口承认,“您是不是舍不得,才出宫来见我呢?”

    封决微微偏过脸,避开她灼亮的眼瞳。他到底是皇帝,又比相宜年长了那么多,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像个优柔寡断的老父亲一样,舍不得已长大的孩子离开自己。

    郑相宜全当他默认了,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他:“陛下舍不得就直说嘛,我不会离开您的。”

    封决端起茶水,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昨日我送去的那盆魏紫,陛下喜欢吗?”郑相宜问。

    说到这个,封决叹了口气:“那么好的花,怎么不留着自己欣赏?将它移栽到花盆里,想必花了不少功夫。”

    “又不用我自己动手。”郑相宜只管下命令,挖土刨根那都是小太监做的事,“而且我就想给您看。”

    封决不得不承认,看见相宜理直气壮的模样他是有些开心的。

    郑相宜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自己下个月打算办赏花宴,请柬都写好了,说完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等他夸奖。

    封决很给面子地给她吹嘘了一番,夸她聪明灵慧,贤淑婉良,果然是长成大姑娘了。

    郑相宜心道这算什么呢?前世她连封钰的后宫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逢年过节的宴会上她可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到底她也算个合格的国母吧,封钰真没眼光。

    难得两人都出宫一趟,自然是要到坊间走走。郑相宜换了身轻便的衣裙,开开心心地挽住他的手。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节,他就抱着她出来玩过,两人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街过巷,看了一夜鱼龙舞。

    如今虽不是节日,京城脚下也热闹繁华得紧。街边小贩吆喝声不断,变戏法的,玩杂耍的,还有远方而来的商队,熙熙攘攘占满了道路。

    郑相宜看着这一派盛世之景,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这就是她的陛下治理下的江山,从她身边经过的都是陛下的百姓。

    封决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的百姓,又想起了沧州的流民,本就遭受了灾害,田地又被侵占,会有多少人失了性命。

    那些国蠹实该千刀万剐。

    小摊上摆卖的首饰玉器郑相宜还看不上眼,倒是对那些民间小食情有独钟,尤其是糖葫芦。

    这些甜滋滋的东西封决从不许她多吃,将糖葫芦递进她手里时还在担忧:“只吃一串就够了,当心你牙疼。”

    郑相宜一笑,露出洁白光亮的牙齿:“放心,我现在牙口可好了。”

    封决看她一口一颗糖葫芦,想起她小时候的趣事:“我记得,你六岁那年换牙,有一回就是吃糖葫芦把牙给吃掉了。”

    然后扑进他怀里哭了好久,问他自己是不是要变丑了,牙齿是不是再也长不回来了。他哭笑不得,抱着她哄了好久,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的牙肯定能长好才给哄好。

    他的相宜,自幼是个爱漂亮的姑娘。

    “您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郑相宜自己都快忘了这事,听他提起才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我小时候肯定让您很头疼。”

    “头疼是有一点。”太后刚去世,封决就接手个这么又娇又柔的小姑娘,每次她哭起来都慌得手忙脚乱。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对待相宜还是不够细致,于是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过相宜是个好姑娘,很容易哄好。”

    郑相宜骄傲地抬起下巴:“那当然。”

    她可是宫里最听话的孩子,除了前世被封钰迷昏头的那段时间,她一向很听他的话。

    街上太挤,怕她被行人撞到,封决拉着她的手往旁边避了避。他走得稍微靠前一点,替她挡住了往来的人流。

    勾栏今日上演的是《红鬃烈马》,两人到时前面的好位置都被人占得差不多了,只能和一群布衣百姓挤在后排站着看。

    戏曲正演到王宝钏为嫁薛平贵,与丞相三击掌断绝父女关系,郑相宜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不由心虚地往身旁看了一眼。

    前世她虽然没有与陛下三击掌,可也做了不少荒唐事,比如在他门前跪了一个多时辰,逼他松口答应自己与封钰的婚事。

    “嗯?”察觉到她的目光,封决垂目问,“怎么了?这曲段唱得不好么?”

    郑相宜拽了下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如果……我是王宝钏,您是那父亲王允,对这不成器的女儿,您会怎么做?”

    封决略想了想:“若是我,一开始便不会给她机会见到薛平贵。”

    郑相宜垂下眼睫,可是她避不开封钰。薛平贵好歹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封钰可是正经在宫中与她一起长大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若是我像王宝钏一样,结了一门您不看好的亲事,之后又后悔了,您还会不会原谅我呢?”

    封决忽然盯住她的脸,过了很久才道:“相宜,我不想有那么一天。”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让郑相宜想到了前世自己和封钰的私情暴露时,他也是这么看着自己。

    “不会了。”郑相宜摇摇头,“不会再有那么一天了。”

    封决于是满意地笑了笑。他会给相宜寻门好的亲事,人品、文才、相貌、家世,皆要过了他的眼才可。

    至于平阳侯,霸道的陛下完全没把这个相宜的亲爹放在眼里。甚至陛下想过,等平阳侯死了,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女儿了。

    戏曲散场的时候,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往出口挤,郑相宜险些被冲散了。封决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肩,将她紧紧按在怀里。

    他身材高大,衣着虽低调,可浑身气势凛然出众,经过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下意识避着他点。

    终于走出瓦舍,郑相宜埋头在他怀里,悄悄松了口气,一抬头,撞见那线条分明的下颚,脸颊不自觉红了起来。

    她好像很少从这个角度看陛下,从前她太过年幼,他总是低头垂眸注视着她,等她长大一些了,他开始默默与她保留着一定距离。

    毕竟她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何况真正的父女也鲜少会有如此亲近之时。

    郑相宜想,如果不是她重生了一回,不是她哭着去找他,他是不是就会像每个女子长大后的父亲那样,永远与她保持着亲密又隔阂的距离。

    我想永远在陛下的怀抱里。郑相宜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这个想法。

    “没受伤吧?”封决见她脸庞泛红,担忧地伸出摸了摸她的额头。

    郑相宜怔怔地摇头,盯着他的脸静默无语。封决顺手撩了下她额前的头发,正欲收手时却忽然顿住。

    相宜何时长得这样高了?从前还够不到她腰部的稚嫩孩童,现在竟然不知不觉长到了他的胸口。

    原来他的相宜真的长大了。

    他心里泛起一种全新的感觉,不痛不痒地长在那里,却令人无法忽视。

    可下一刻,一道声音就将他唤了回来。

    “相宜?”

    郑相宜寻声望去,一个身着锦服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女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这边。

    她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陛下,心里感慨:真巧啊,和假爹出来玩,结果撞上亲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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