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徐祁安一天天长大,五官轮廓和田苑如出一辙。连同那颗眼尾的红痣和两颗梨涡。

    徐正州自然注意到了,他开始注意自己这个独子。但那会儿徐祁安已经17岁了。对于徐正州在自己童年里缺失的部分,并不很在意。

    他还有康姨,康姨对他很好很好,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她是徐祁安的第二个“超人妈妈”。

    徐祁安说到这就停了,周时怡脸上早已涕泪交织。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过往,为他的母亲。

    她懂徐祁安在母亲逝去时的感觉,何况那时他还那么小。

    徐祁安在黑暗中看了她会儿,叹口气,给她拿了包纸过来。

    他抽出几张,轻轻帮周时怡擦拭着。

    周时怡接过纸,擤擤鼻涕。

    “别哭,你要是可怜我就亲我一下好了。”徐祁安把脸凑到她面前,没什么正形。

    周时怡一把推开他的脸:“你能不能积点德?”

    “你的吻就是啊。”徐祁安笑笑躺回被窝。

    周时怡把纸团精准投入垃圾桶里。

    徐祁安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他睡着了。

    很奇怪,他们明明还认识不到一个月,可就是能相处得很自然。

    他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她从一地污秽中救出来,给予她太多希望。

    听着他的呼吸声,周时怡也感觉有些累。她缩进被窝里,很快就睡了。

    徐祁安在一片黑暗中睁眼,他并没有跟她讲后半部分。毕竟知道的太多,对谁都不好。

    17岁的徐祁安还不恨徐正州,也不知道他在做“人血”买卖。只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太忙了,才很少关注自己。

    知道徐正州是黑团头儿的那天,是徐祁安的18岁生日。

    他在困了田苑五年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记着徐正州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做“人血”买卖的这件事。

    对父亲本就脆弱的光环,瞬间碎了个遍。

    徐祁安只觉得脏,哪哪都脏,包括他自己。他开始学着田苑的样子,断食、自残。只是后来他发现,单靠这样并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他是黑团头儿的儿子,是既得利益者,是嫌疑人。他必须做些什么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几年前的某一天,他意外发现了站在徐正州门口偷听的康姨。

    两两相对,最终是康姨先败下阵来。她以为自己要被亲手带大的少爷告发了。可是临走前,她还想再帮他理一次衣领。

    徐祁安脸上挂着激动,他缠着康姨,表示自己可以帮康姨带来她要的消息。

    康姨愣了好久。自己带大的孩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什么性子、是什么样的人。

    往后的日子,他们一直凭借着相依多年的默契,一次次向外传达团中的机密。

    就在不久前,康姨突然向自己透露,团里的人又从国内抓回了一个缉毒警。于是徐祁安以锻炼自己为借口,救回了那个会瞪人的女孩。

    然后,他爱上她了。

    徐祁安坐起身来,扭头看周时怡,在一片寂静中笑开。

    ……

    “恢复得不错,基本可以回归原来的生活了。”商医生说着。

    陈嘉然长睫轻颤,骤然放开的手微微抖着,他终于完成了。

    这四个月来,数不清的医疗团队和测评,每天都在学习沟通和语法。

    从最开始只能对与周时怡有关的字眼做出反应,到每天都要学习的语法和强化词汇量。后来他只需要参加小组对话来巩固社交互动能力。

    参加综合评估几天后才出的结果,他达标了。

    归队那天,季芸熙全程扬着笑。她把他送到门口,看着车子远去。

    他又走了。

    季芸熙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又庆幸他走了。

    她的儿子不用跟自己一样,没日没夜挤在这一方水土里。他可以逃离这里,去找他爱的女孩了。

    陈嘉然呼出一口白气,踏进办公室,熟悉感扑面而来。

    有多久没来过了?快半年了吧。

    局里的同事从他进来起就安静的不得了,一个个都呆愣着仰头看他。

    最后还是张永先反应过来,起身。他朝陈嘉然走去,自认为很仗义地张开双臂要拥抱他:“欢迎你,兄弟。”

    陈嘉然按住他的头,把他移到别处去:“嘴都没擦,埋汰死了。”

    这句话一出,局里瞬间就炸开了,好多同事都跑来向他问好。

    连楷冲穿着面包服走过来,肿肿的。他假意砸砸陈嘉然的肩:“不行了啊兄弟,你都成细狗了,快让我看看还有没有腹肌?”

    连楷冲作势要掀陈嘉然的衣服,被陈嘉然躲开了:“你看看自己的肚腩有没有大起来先吧。”

    他们都只字不提周时怡,却又意有所指地,都让他要向前看,再乐观一点。

    陈嘉然笑笑不说话。如果她已经走了,那他再怎么向前看都是在做无用功。

    他已经计划好了。

    如若她已经不在了,他便放下一切去就她。

    如若她还活着,那……

    陈嘉然指尖在桌面上无规律地轻扣着,心口一紧。

    那他尊重她的选择,只要她别把自己推太远。

    毕竟,归根到底,还是他让她踏上这条路的,是他的错。

    薛城下雪了,不大的一场雪。

    屋子里开了暖气,窗玻璃上凝了一层的水雾。汇集、聚拢、流下,然后再汇集。

    窗台上已经被沾湿了,康姨拿了布来擦。

    远处那片林子里,缀花已经枯萎,翠叶里窝着薄霜。蜿蜒交错的树梢将落雪藏起来,积了一片不大的花白。

    整幅画里,只剩下乍隐乍现的流水声没变。

    听起来还是那么活泼。因为它的主人,是个活泼且热爱自然的女子。

    徐祁安心情并不很好。见周时怡趴在窗边看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轻轻弹了下周时怡的脑门:“老趴在这干嘛,有这么好看吗?怎么不看我啊?”

    周时怡心情不错,也没跟他计较:“不好看吗?”

    徐祁安眼神漠然置在窗外:“不好看。”

    因为他的妈妈在里面,她会冷的。

    周时怡不解,眼里带着憧憬和遗憾:“我的家乡在南方。那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分别是夏天和冬天,更别提会看到落雪了。”

    徐祁安抱着沙发枕靠在椅背上听她讲话,歪头看周时怡:“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妈妈说,她要赶在我高三毕业前带我去看一次雪。但是她没有履行承诺。”周时怡眼里的遗憾越来越大。

    “为什么没有?”徐祁安也奇怪,明明都说好了,为什么又要失约呢?

    “因为她在我高二的时候,被人蓄意谋杀了。”周时怡静静陈述。

    徐祁安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瞧着坐在窗边的女孩,突然想抱抱她。

    他还挺有礼貌地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周时怡连拒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头上便是一黑。

    徐祁安拿了条薄毯子围在她身上。他俯身对周时怡笑,眼里溢着同情和心疼:“我就隔着被子抱抱你。”

    手臂轻轻围上周时怡的双肩,她没有挣扎。徐祁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抱抱她,还是想让她抱抱自己。

    周时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躲开。也许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心疼远远大于同情、也许是看到他为自己而微红的眼眶、也许是因为他像个小孩一样,隔着被子要抱抱她。

    “偷情,呕!你们这对狗男女!呕……”十七很煞风景地鸟叫。

    周时怡的脸瞬间红了个遍,她一把推开徐祁安:“都是因为你,老要教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徐祁安被她推倒在地上,双手向后撑地,整个人仰坐着。闻言,他又笑了起来:“这不是事实吗?怎么就没营养了?”

    拥抱的余温还残留在毯子上。他就这么仰着脸,直勾勾盯着周时怡。

    周时怡心跳莫名加快。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长了双会放电的桃花眼,眼尾还点缀着那颗诱人的红痣,偏偏唇边还窝着两颗甜甜的梨涡。

    与陈嘉然的慵懒高冷和沉闷完全不同。

    他既像一颗炽热的小太阳,又像一股潺潺清泉。

    所以,我……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周时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周时怡,你可不能当花心大萝卜!

    你,你忘了陈嘉然吗?

    想到陈嘉然,心情又开始沉闷了。

    他不是徐祁安。

    徐祁安会主动和她说明自己的过往,会和周时怡分享自己的心事。他太鲜活了,会高兴、会生气、会哭、会笑、会难过。把自己完完全全展露在周时怡面前,让人莫名心软。

    但陈嘉然不会,他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着,不论多大。没有安全感,周时怡只能不停揣测。揣测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揣测他在想什么、揣测他今天心情怎么样。再多的热情也总会被消磨掉。

    徐祁安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突然间愣在原地,还以为是帅到她了。

    他很臭屁的站起来:“诶!再看要收费了!”

    周时怡回过神来,她红着脸:“谁看你了?少自恋!”

    “哟!脸都红了,还不承认呢!”徐祁安装作惊讶的样子,手捂着薄唇,明目张胆地“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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