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把车停在楼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我拉开门时,他正站在走廊那盏昏黄的灯下,拉着我的行李,身影被光影切成柔和的轮廓。
“进来吧。”
我拧开钥匙,侧身让他进门,玄关的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洒在他肩膀的布料上。
我蹲下从鞋柜里翻出一双男士拖鞋——是我爸之前来看我时给他准备的。
他接过时,视线先落在拖鞋上,又不动声色地扫过鞋柜另一边,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目光短得几乎让人以为只是无意,可不知为何,我仍感觉到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等他收回视线,才慢慢接过来。
穿上后,他眉峰微不可察地皱紧,像是在衡量。
我留意到他微妙的表情:”是窄了吗?我还以为我爸的尺码跟你差不多。”
听到“我爸”两个字,他眉眼间明显放松下来,语气也平了:“有点,但还好。”
“那就好。”我没多想,也换上鞋往里走。
*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 1LDK——进门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右手边是小巧的厨房,水槽和炉台勉强容得下一个人转身。走廊尽头通向起居室,靠落地窗那侧放着小沙发和一张不大的茶几,对面是电视,再往左就是单人床,床尾隔着半扇矮柜,把生活区和睡眠区勉强分开。茶几上常年堆着一些还没收的杂志和资料,旁边墙边的书架上则摆着几个摄影用的工具和一些相册。
“行李放哪?”他在我身后开口。
“柜子旁边就好。”
我顺手整理了沙发,示意他坐。原本一个人坐有点空的沙发,被他坐下后此刻忽然有种被填满的感觉。
他应了一声,把行李轻放到柜子旁,走到沙发前。帽子和口罩被随手放到茶几上,目光顺势绕房间一圈,便收回来坐下。
他低头揉了揉后颈,头发被帽子压得有些乱。盯着那几缕翘起的碎发,忍不住伸手替他顺了顺。指尖刚碰到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落了下来。
视线对上,他微微低头,配合我的高度,让我理好。近距离下,我甚至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轻而温热。
意识到距离这么近,我在理好最后一缕碎发后便立刻收回了手。
他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自然而然地打开手机上的 Uber Eats,问我想吃什么。
“为了庆祝出完差,当然是代表胜利的猪扒丼!”
但话一出口,我又想起让运动员吃油炸食物好像不太好,尤其是过两天他还要登板。于是补了一句:“不过也可以换别的。”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顾虑,只是低头在手机上点单,语气像是在陈述天经地义的事:“没事,我在同一家点别的就好。”
他平时在吃的方面挑得要命,但我难得开口想吃什么时,他几乎从不拒绝。
…还挺贴心的。
*
外卖很快送来了。门铃一响,我立刻起身去开门,让鸣乖乖在里面看电视。
——这种时候,还是别让他露面比较好,省得被认出行踪,平白添麻烦。
打开门,外送员先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瞄了订单和门牌,神情有些迟疑。
接过餐袋时,他特意问:“是成宫桑吗?”
我没多想,脱口而出:“是。”
外送员像是松了口气,笑着道了声谢才转身离开。
关上门回到玄关时,我还在回想他刚才的表情——
一边看我,一边低头反覆确认订单的样子。
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大概是觉得门牌上的姓和订单不一样,怕送错吧。
原来鸣是用自己的姓氏下单的。更诡异的是,我刚才答得那么自然——
……简直像在演电视剧里那种奇怪的新婚play。
我甩了甩头,试图把我那荒唐的想法甩开,把餐袋提好——算了,别想太多,先吃饭要紧。
*
结果一回到客厅,就撞上他那双若有若无盯着我的眼睛。
“欢迎回来,成宫桑~”尾音拖得长长的,还故意带点得意的笑容。
….这人啊,真是天生欠打。
我死鱼眼地没理他,把餐放下,余光瞄到电视——荧幕里正播着他们局的一档棒球专题。
我平时不爱下班后还看自己工作的频道,大概鸣也懂这点,所以从不主动转到我那边的节目。
只是……真是无时无刻都是棒球,果然本质还是个棒球笨蛋。
留意了一下内容,主持是他们的看板主播佐佐木,刚好聊到投手环节,语气满是赞赏地提到他的名字,笑得格外灿烂。
我瞥了眼画面,想起上次去采访时,另一位须藤女主播也在SNS上被嗑得热火朝天。便随口道:“你还真是受女主播欢迎啊。”
原以为他会照惯例得意地来一句”当然,我可是王牌”,没想到只是淡淡地说:“也还好吧。”
“怎么了?”我有些意外。
他漫不经心地回:“她们香水都喷得太浓了,每次都弄得我想打喷嚏。”
我忍不住笑出声:”这也太失礼了吧。”
他目光停在我脸上,语气理所当然:“我只是说实话。”说完慢悠悠关掉电视,像对荧幕上的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随意扫了眼茶几,却忽然坐直。
“倒是我想问——这是什么?”
我顺着视线看去,才发现茶几上摊着几页没收的资料——几个月前拍他之前的工作稿件。
上面也是现日职和明治大学OB的明星球员——也是他高中时在甲子园的死敌、鸣嘴上死不承认、但唯一认可的打者,曾经青道的四棒队长结城哲也。
几张照片拍得挺帅,就是笑容正气得有点僵硬。
“工作资料啊,”我干脆利落地解释,“前阵子去采访的。”
我已经看出他又在闹别扭了。
“这人是青道的吧?奈奈你可是稻实的,怎么可以叛变?”
“这是工作好不好。还有阿哲前辈也是我们明大的骄傲,大学社团以前也经常找他取材——”
“阿哲?!”他立刻瞪过来,语气拔高,“你把敌人叫得那么亲密干什么!?”
“那不是重点吧!”我扶额,“而且大家都这么叫,我才跟着叫的。”
他嘴还是扁着,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我只好搬救兵:“我也拍过很多你的啊。”
说着走去书架,抽出一摞相册——高中比赛、选秀当天穿稻实制服举合约、职棒首登板……甚至有几段我自己拍的录像。只是这几年,空白得有些明显。
我抱着相册回来,准备辩护,却见他半靠在沙发上,眼神像早就看透:“但这几年,你都没来看,不是吗?”
“那是因为…要上班啊…”我低着头翻相册,手指停在一张笑得张扬的少年照上。
“那是借口吧,奈奈。”他看着我,蓝眸清亮得像要看穿一切。
“奈奈,你……事到如今还在躲吗?”
我的手一顿,抬头对上他那双几乎要掀开所有心事的眼睛。
想着该来的总是要来。
我深吸一口气,也问出口这些日子的问题:
“……那鸣,你想我怎样?”
停顿一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他看着我,眼底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甚至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不明显吗?……我才不会没事给不喜欢的人传讯息、接她下飞机,还坐在这里陪她吃晚饭。”
我咬唇,低声道:”鸣……我不知道该怎么……我们都出社会了,相处模式也会变吧。”
“要变的话,我只想跟奈奈变得更亲近。”他直接打断,”奈奈觉得我变了?”
我一时语塞:“也不是……只是大家不在同一个圈子,总会慢慢疏远吧。就像同学,有些人也会不知不觉断了联系。”
“你是把我跟那些人一样算了?”他挑眉,不服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会疏远的话,那就重新认识不就好?”他直接接话。
我刚想反驳,他又像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约会吧。”
语气笃定得像在宣布结论。
“……你到底有没有听人说话!”我无话可说。
“有啊。”他神情不动,眼神却紧锁着我,“你不是觉得我们现在不熟吗?那约会不就是最快的解法?一次不够,就两次、三次。”
“……什么鬼理论。”原本盘在心里的纠结和那点被他惹出的火气,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像被抽走了——要真有这么简单,我之前的挣扎算什么。
他像是捕捉到这一瞬的空档,眼睛眨了眨,语气也跟着压低:”奈奈——”那声音带着试探,又有点撒娇,”答应我嘛。”
说着,他低下头,金色发丝轻蹭过我的肩,带着微热的气息,像猫似的黏着我。心口被这一下搅得乱七八糟。
都这样了,谁还拒绝得了?
大概我现在的心情,就是一直打变化球,最后却被直球三振。只能说不愧是投手,连这种直球都这么拿手。
防线一寸寸被推开,我已是强弩之末。在他一声声死缠烂打的“奈奈”下,我逐渐迷失自我。
凭最后一点倔强,我移开视线,把相册阖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考虑一下。”
他的表情瞬间亮起来,彷佛完全没听见前半句。
“噗——我就知道奈奈会答应。”
“我才没有,我是说想一下。”
“哼……奈奈真是口硬。如果你不想,早就拒绝了。”
“……”这家伙能不能别这么敏锐。
他看着我,满意地笑了笑,像宣告胜利似的低声道——
“果然,我是最了解奈奈的人。”
我恼羞成怒别开脸:“快吃饭吧,外送都凉了。”
啧……诡计多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