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溪没料到他会如此一问,但抬眸时,正见他面上得意,一副春风拂面,花香自来之感。
他好像成竹于胸。
可她装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尖,道:“尚可。”
而她这一小动作被他捕捉得明明白白,显然是不愿意承认。
“既然尚可。”他的语调有些酸酸的不服气,“又是世子出生,为何偌大的上都城,无人愿将女儿嫁与我?”
这个她倒是听闻,似乎因为他是业狱司司主,杀人不眨眼。
“人人奉我为‘玉面阎罗’,既是阎罗,岂不是与你正般配。”
虽然不得不承认事实,但良溪听了仍然蒙了一层黑。
可他说这话时,怎么还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自豪感。
夜色有些暗,青雀街虽然不似白昼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但晚来也有不少人。
一路上,有人不少人与他俩擦肩而过,正面对上装作若无其事,可一旦走过去,背地里也要小声念叨两句。
大多是说,勾引了别人的相公,怎么还好意思如此招摇。
千客楼状似宝塔,足有六层,每一层也是六边檐角,气势宏伟。
此时楼内灯火熠熠,众宾喧嚣,举杯问盏,好不热闹。
见来者是慕岑山,那掌柜很是有眼力见,小跑着上前拱手迎客,此时,她感觉喧嚣声渐歇,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
“不知楼上是否有隔间?”
那掌柜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似常人一般惊愕,先是不经意间一瞥,而后从容地引着他们上了楼,“这楼层越高,夜晚的景色越是迷人,就是不知这位夫人是否会惧怕高层。”
良溪打量四周,一层为大堂,二层略有不同,以屏风隔成数间,但引她注目的则是屏风上的画,每一幅之间相勾连,共同构成大梁的千里江山图,青山苍翠,溪水环流,栩栩如生。
上等紫檀木作桌椅,而熏就的沉水香近乎飘散在整座塔中,当真是叫她开了眼。
慕岑山见她愣神,于是挠了挠她的手掌心,“夫人怕么?”
良溪浑身一个激灵,半眯着眼,笑道:“不怕。”
而待他们上了楼,堂内顿时炸了锅,纷纷讨论着这夫人二字。
此时人们方恍然大悟,嫁过去的本就不是什么良浅,而是良溪。
“夫人可想吃什么?”
烛光将整层楼照得恍如白昼,可光落在她侧面仍有一半的暗,笑弯的眼宛如皎月,清冷的气质又平添几分柔和。
良溪微仰着头,思忖片刻后,“来一只烧□□。”
慕岑山怔愣一瞬,猛然想起那只烧焦的鬼,可以向公子讨一只烧鸡吗?
他这才神奇地发觉,她与那只鬼的声音竟然尤为相似。
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声如其名,泠泠动听。
可不乏有三分活泼的孩子气,可爱极了。
“其他的照旧来一份吧。”
掌柜带她们到的是第六层,也是千客楼的顶层,越是往上,屏风上的画便不一样,空间也越是狭小,而在第六层,则没有屏风。
整层构成一间房,四周六扇窗近乎平开,站在中央的位置,能俯瞰整个上都城,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月辉如星子洒落在飞檐斗拱之上,镀上层层光晕,东南方向处的雕窗外,渔夫的长浆划破泛着涟漪的河面,留下拖曳的水痕,船内漏出悠扬竹笛声,顺着夜晚的风飘向城外。
第六层没有画,但她落座时,却注意到木墙上刻着力透纸背的几个字,构成了一句诗,“吹笛千山月,客从万里来。”
良溪倒是不禁夸赞道:“诗不行,字倒是不错。”
小厮先是上了一壶酒,壶身雕着一朵桃花。
慕岑山听来,浅笑道:“这可是圣上亲笔题名。”
良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忙小声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那他都是圣上了,容个人应当绰绰有余吧。”
“圣上仁德,容得下千万百姓,岂会容不下你?”
良溪挪了挪屁股,双手交叠,手肘撑桌,连连点投诉道:“那倒是。”
不肖片刻,桌上便摆满了佳肴。
但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烧鸡上。
慕岑山夹了一个点心到她碗中,“尝尝千客楼最出名的桃花糯。”
仔细一看,晶莹剔透的模样,中央竟然嵌着一片花瓣,而这糕点软软糯糯,轻轻一碰便弹来弹去,连带着那片花瓣宛如纷飞的模样。
果真是巧思。
良溪用指腹轻轻捏着桃花糯的边沿,仔细打量着中间的花瓣,“这花瓣可是真的?”
将其置于眼前,透过这点心,她清晰地看见慕岑山半眯着的眼,小月牙状,而瞧她宛如在瞧爱宠。
他的嗓音虽有矜雅之感,却也带着十足的少年气,“自然。”
烛光照亮他的侧脸,阴暗的那一面也似乎能寻到暖。
而良溪默默地想,不得不说,这张脸才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恰恰正对她的胃口。
这时,慕岑山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垂眸去掰烤鸡的腿,塞到她的另一只手里,“不是饿了吗?”
旋即反应过来,良溪颇有些意犹未尽,收敛了眼神。
舔了一口唇。
良溪先是尝了一口桃花糯,一股子清甜的花香沿着舌尖逐渐蔓延开来,而那一片花瓣才最是讨喜,似带着微微湿润的木香,萦绕在唇齿之间。
她惬意又惊喜地点点头,换作以前,哪里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尤其是成了孤魂野鬼,无知觉无嗅觉的,连尝个味道都不行。
而那烤鸡带着琥珀般的油亮钻入口中,外酥里嫩,轻轻一咬便是一声脆响,浓郁的肉香仿佛一下子在唇齿间爆开一般。
终于饱餐一顿后,慕岑山也是心满意足地盯着她,忽而注意到她唇边留下的油渍,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唇。
良溪先是疑惑,不过登时反应过来,立马挽袖擦了一把唇角。
徒留慕岑山伸过来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莫名一笑,便收回了手。
须臾时分,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拖得老长。
马蹄声哒哒,而拖着一斗拱状马车行驶在路边,前檐上高悬着燃火的灯笼,明晃晃地写着“池”字。
二人与之路过时,池丰烨恍惚间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懒懒掀开帘,只见良溪巧笑嫣然,与他正谈笑风生。
慕岑山静静瞧着她笑,而她蹦跶着在前面议论着千客楼的吃食。
他攥着的锦帘生生捏出了褶痕。
“停车。”
他下了马车,与那马夫附耳说了些什么,随后停在一旁,静候着。
须臾,只听见一惊慌声大喊着,“救命啊!”
慕岑山反应很快,而良溪则推了他一把,“赶快去。”
于是慕岑山纵身一跃上了房梁,追寻那呼喊声,消失在暮色中。
良溪乍一看,面前竟是一处幽暗的小巷,巷中间唯有一户人家灯笼高悬,可那风一吹,明晃晃的绿光熊熊燃烧着。
煞有一种幽冥鬼火的感觉。
可她已不做鬼许久,怎会在此遇见。
这时,黯淡的小巷中逐渐现了一人的轮廓,面如冠玉的书生模样,她只觉得熟悉得很,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他逐渐靠近,直到那股子淡淡的沉香袭来,她才想起似乎大婚日那夜,醉酒前所见的那个人。
那时,他好像没什么恶意。
“原来是你啊。”
她挑了挑眉,笑着同他招手。
怎料,他一个箭步上前,指节有力地攥着她的手腕,一把便将她拉入黑夜中。
而更令她错愕的是,他竟然手肘尖抵着她脖颈处与靠墙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攀着墙。
她显然有些愣怔,双手死死扒着墙。
“公子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仍勉力稳了心神,这人明知她所嫁何人,却仍要如此暧昧,保不齐就是什么衣冠禽兽。
若是她早先打草惊蛇,免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他先是凝目去看她那双极有深意的柔眸,而后一一掠过她微挑却足以勾人的眼角,似含着晨露的耳垂,一缕碎发绕着耳骨,像是暗处所弥漫的香,惹人心动,而脖颈那处洁白的肤,沿着往下,透过轻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锁骨。
最后目光如灼,落在那处泛若桃花的唇瓣。
“公子?”他吊梢眼里尽是笑意,“你何时竟与我如此生分?”
他欲上手去触碰她的唇,胭脂色正欲。
可她利索地别过头去,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肩,想将他推开。
“我不认得公子,还望公子自重。”
他一听此话,笑意旋即消失,随后眼里覆满阴鸷。
“不认得?”
他轻轻点头,垂眸一哂,“如愿嫁了世子,便要装作不认得我。”
此时,他撑墙的手握成了拳,“要不要我替你回忆那春宵一夜,你是如何在我身下娇羞承欢,缠绵缱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