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随

    头顶骤然响起低沉温柔的嗓音,简简单单四个字扣在耳侧,微祈宁心尖猛然一颤,像是原本平静的心湖被小石头击中,荡开圈圈涟漪。

    抬起头,毫不意外撞进一双璀璨星眸中。

    许是刚醒的缘故,那目光并不似平日那般清透,反而笼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的泛着氤氲。

    方才的“衷肠倾诉”不知被听去了多少,她囫囵抹了把脸,手心处微微发烫,忙挪开目光。

    明明是如此期盼他醒过来,乍然成真,反而陷入了无措境地。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些。”

    陆无砚唇角轻牵,目光流转间,始终跟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

    “好。”

    微祈宁噔噔噔地跑过去倒了水,又噔噔噔地跑回来,仓促归仓促,胳膊稳得一滴水也没有撒。

    这一来一回,反而让她的心情冷静了许多,情绪和胳膊一样平缓。

    仰仗这些天帮忙料理伤员的经验,她对照顾人有了新的理解,端回水来不能直接喂,要先确认对方身体状况。

    确认完成,先将人双手置于胸前,再协助他屈起膝盖,小心翼翼翻转到左边呈侧卧位,最后一只手绕过颈部托举,另一只手撑住床面,小心使劲,刻意避开右肩处渗血的绷带。

    陆无砚躺在床上,右肩处钻心的疼痛使之动弹不得,半分力也使不上,只能睁眼看着微祈宁半环抱住他,用单薄的身子顶起他的。

    二人离得极近,近到她用素簪随意挽着的长发有几分垂落在他眼前,随着动作在脸上跳来跳去,起伏间,隐有暗香轻扑。

    他呼吸微乱。

    没等抓住,她便如一缕清风般离开,取而代之的,是腰间柔软舒适的靠垫。

    一套动作下来异常专业,整个过程中没有令他感觉到半分不适,不由让人刮目相看。

    做完这一套,微祈宁起身拍拍手,对他略微惊讶的表情满意的不行。

    眼里没有对病美人的疼惜,全是对自己杰作的欣赏。

    陆无砚笑笑,接过碗,小口小口喝完了水。不等放下,她不知又从哪变出一碗汤药来,想换过他手里的。

    他握着水碗的手微微一紧,并没有立即去接,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先放下吧,我待会再——”

    话音未落,泛着热气的碗已抵达唇边,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

    抬眼,便见她小狐狸一般的笑。

    四目相对,瞥见他犹豫闪烁的眸光,微祈宁心中某个地方蓦地软下一块,眼尾眉梢止不住地往上飞。

    ——没想到平日里说一不二的人居然还有这一面,像小孩子似的,一点都不符合他平日的形象。若叫外面那帮人看见,岂不是一个个惊掉了下巴。

    笑归笑,药还得喝。

    于是她以一种轻巧却不容反抗的力道把碗压到他唇瓣上:“还有一碗,不苦的。”

    这个力道的掌握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既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能轻易偏头躲开,以前祁筝不爱喝药,都是这么半强迫半诱哄着喂。

    只要对方稍微张口,便能顺着灌进去。

    陆无砚也瞧出意图,薄唇抿的死紧,任凭怎么哄怎么劝亦不肯让步。

    二人僵持了片刻,微祈宁又气又好笑,见实在喂不进去,她也不再强求,干脆撤了碗凑到自己唇边,狠狠灌了一大口,俯身凑近——

    陆无砚眸光瞬间变得凌乱,眼神中翻涌着难以掩饰的惊诧。

    这是要……不,不不,不行,绝对不行!

    君子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1]。

    可他早就过了贪恋美色诱惑的年岁,在战场上与人相争的事也没少干,三戒已经破了其二……

    不不不,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能………………

    他突然不合适宜地想到那天晚上,昏暗的烛光下,女子唇瓣柔软又清甜的触感。

    更何况,现在这份清甜距离他仅一步之遥。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2]。

    回过神时,那张姣好的容颜已近在眼前,稍微向前一探就能……生老病死的大事,怎么能叫趁人之危呢。

    他咽下喉咙里的干涩,装作不在意地避开视线。在看不见的地方,耳尖悄悄泛起了薄红。

    随着他偏头躲避的动作,不偏不倚,正正好将自己此时的窘迫送到微祈宁眼皮子底下。

    他皮肤白到清透,薄薄的一层覆在骨头上,哪里起了变化都会特别明显。

    彼时的微祈宁刚自虐般咽下一大口汤药,以便确定某些东西。

    她垂眸扫了眼男人淡粉色的耳根,狐疑地、强硬的握着下巴将人掰过来。

    刚才灌的又不是他,这是扭捏啥呢?

    “咋了你,脸红啥?”

    陆无砚愣了两秒,慌忙低头掩饰,一动作,又露出素袍下脂玉似的红透的脖颈。

    这下好了,整个人都是粉粉嫩嫩的,每一处都完美的恰到好处,特别是眼尾那处朱砂小痣愈发显眼,嵌在面容上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漂亮的微祈宁挪不开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辈子也不敢想,从前清高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还能有这样艳丽一面。

    她手一抖,险些没端住碗。

    即便挪开视线,脑子里也全是那截素白的颈。

    妈的,这也太犯规了,绝壁是故意的,这种外边看着清冷实则内里长期压抑的闷骚男人最有心机了,为了不吃药什么都做得出来,嗯,定是因为不想吃药!

    微祈宁抿了抿唇,盘算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强硬掰开他的嘴倒进去,给双方一个痛快。

    反正刚才也是这么想的,为此自己还先灌了一大口测试会不会吐。

    呕,苦死了苦死了!

    正想着,陆无砚说话了。

    “我……嗯?嗯嗯嗯!?”

    他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准备重新与微祈宁谈判。

    谁知才张口一个字,便被对方手疾眼快扣进嘴里。

    现下可好,张嘴也不是,闭嘴也不是,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看起来更狼狈了。

    下一秒,视野骤然被温热挡住,与之而来的舌尖敏锐感知到苦涩。

    微祈宁挡住他的眼,抬手将那碗已经微凉的药喂进去。

    陆无砚身上有伤躲闪不得,只好被迫将那份清苦全部吞咽下去。

    “唔……”

    他聪慧温柔的军师去哪了?这是哪里来的女强盗?

    喂完了药,微祈宁转手撂下碗,面露惋惜:“老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趁热喂,紧赶慢赶还是凉了,嘶,这会不会影响药效啊?”

    陆无砚:“?”那我白喝了?

    他原本做好心理准备主动喝药,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强灌下去,最后药也吃了,罪也遭了,呛也呛了,人还被晾在一边。

    这事闹的。

    “咳,咳咳……”

    微祈宁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方才的举动有多暧昧。

    他曾信誓旦旦的说不吃美人计,这不还是栽她手里了。

    瞧这满脸春色的模样,他想的该不会是……

    不不是,她原本只想快速解决问题,真没往那方面想啊!!!

    回过神,便见病美人脱力靠在床头,以手抵唇轻咳,面颊泛红不复威严,尤其眼尾更甚。许是咳得很了,凤眼水光潋滟,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她垂眸,用眼神摩挲着那莹润的唇,忽的心念微动,倾身,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单手托起他的脸,吻住他微凉的唇。

    唇畔相碰,鼻息相缠。

    柔软的,湿润的,泛着淡淡中药的清苦。

    方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画面突然在此刻进入现实,陆无砚眸光狠狠一颤,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再反应过来时,那个短暂占据他视野的人,已蜻蜓点水般的离开了,只一声轻笑萦绕耳边——

    “你听话喝了药,这是奖赏。”

    “不够。”他气息凌乱,伸手拽住微祈宁衣摆,一寸一寸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重复道,“不够。”

    幽深的眸直勾勾摄住她,男人呼吸略沉,眼尾薄红依旧,目光中翻上一抹暗色。

    她认得,这抹情绪,名唤“欲念”。

    陆无砚拿捏着分寸,一点点加深二人之间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失去视觉的盲人,什么都看不到,别的感官就会异常灵敏,尤其是嘴唇,似乎全身的血尽数涌到那,酥酥麻麻的,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

    还不够——

    不够!

    “等等,你身上的伤……”

    “无妨。”

    ……

    战事告一段落,军营忙碌依旧。

    陆无砚分别让人清扫战场,安葬牺牲的士兵,收回被东篱侵占的城池……沉重过后,军中氛围罕见轻松了几天。

    除了部队打胜仗以外,民间也出了件令人拍手称赞的好事——有人研究出治疗瘟疫的偏方。

    当然,主药与军医研究的大差不差,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味。

    值得一提的是,在熬药的时候,有个郎中不小心划破手将血滴进去,又恰好他身上有一处尚未来得及发现的病斑。

    他们专业人士似乎把这个叫做……引子?

    对,就是引子!

    眼下万事俱备,大小将领集结苍翠山,全体协助军医制药。

    许子濯照葫芦画瓢,先给微祈宁端来一碗,说是为了感谢她的支持。

    她哭笑不得的捧着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对上陆无砚戏谑的眼神,仰头利落地干个精光。

    末了,撂下碗。

    再看向陆无砚时,眼中闪烁着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光芒。

    ——军营这边处理完,该回去解决皇宫了。

    那个同榻未眠的晚上,二人彻夜长谈,陆无砚曾问她:“怕吗?”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怕。无论前路如何,你我始终共生死进退。”

    我知道,接下来要奔赴的,是比边境战场更残酷的朝堂。

    但是不要怕,纵使前方虎穴龙潭,至少我们还能有彼此相伴。

    [1]出自《论语·季氏》

    [2]出自《礼记·礼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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