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外头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四周仍是一片黑暗。
微祈宁略有怔忡,大脑划过片刻茫然。
梦里梦外相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竟让人有些虚恍惚,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敲了敲酸疼的脖子,一瘸一拐地起身去窗外。
天色微晓,竟真下了大雨。
雨滴汇成水珠滚落屋檐,在门口设下一道水做的屏障,仿佛要彻底冲净,或隔开什么。
什么都看不清,声音和颜色都模糊了,角落里的霉味顺着潮气弥散整个房间,压得人胸口沉闷,几近窒息。
黑夜与潮湿将寒冷加剧,微祈宁缩回屋子,心中隐约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很糟糕的事,而且一定会是大事。
她暗暗告诫自己,皇宫不比边境,接下来每一步都要小心斟酌。
陆无砚那边,她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保证不给他添乱。
雨势渐大,仿佛应和微祈宁纷乱的心境。
她睡不着觉,索性坐在床边等。
等天亮,等人来,等陆无砚再一次找到她。
他们两个人会互相扶持的走下去,走到永夜长明,天光大亮。
随着时间推移,房间内的视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缝隙进入屋子,门外亦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叩、叩”
有人来了。
微祈宁抬手压了压耳旁散乱的鬓发,起身理平衣服褶皱,确定自己形象能见人,这才去开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吱嘎——
门开了。
门口一高大人影拎着食盒,居高临下站在微祈宁面前,仿佛一尊不可撼动的石像。射进屋的阳光被他遮挡了大半,落下一片阴影笼罩她。
微祈宁略一颔首,脆生生唤道:“齐统领。”
来人将食盒递给她:“陛下体恤边境苦寒,特地吩咐我来,带些京州特色吃食给姑娘。”
“陛下?”她瞳孔微颤,不动声色敛眸避开,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昨天在城墙上看到那个人影。
——陆奕元,南桢至高无上的人物,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想起她来,吩咐人过来送饭。
说没有一点算计,她是不信的。
原以为陆无砚至少能牵制他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目标打到她身上了。
他想干什么呢,背后真正是想针对她,还是陆无砚?
微祈宁长睫低垂,盯着食盒陷入沉思。
齐统领也不催,两人静静站着,空气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她期期艾艾地叹了一声,轻轻咬住嘴唇:“多谢陛下,多谢统领。”
客套话说完了,又忆起自己人设来,换上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只是……将军说忙完就回来接我的,他在哪?”
女子扬起含了泪的秋瞳,樱唇抿得发白,梨花带雨的表情展露在那样一张明艳的面容上,任谁看到心肝都要颤上三颤。
她看着他,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齐统领八尺高的汉子被看得头皮发麻,他本来想放下食盒就走的,现下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是他欺负了女人。
“你先别哭。”
他语气略有僵硬,梗着脖子,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往她脸上瞟。
女人就是麻烦,动不动就哭,就这小身板子,不知道怎么从军营一路跟过来的。
这要是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是他欺负她似的。
那边啜泣不停,见他沉默,隐有愈演愈烈趋势。
齐统领被哭的心烦,又不能甩下她自己走,硬邦邦道:”别哭了,将军现下并不在宫里,你哭断了气也哭不回来,安心等着吧,忙完会来找你——“
说到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
微祈宁追问:“将军人呢?”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齐统领脸色陡然沉下去,匆匆将食盒交到她手里,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无论后头怎么追问,他也未曾再多说一句话。
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个揉红了眼的女子收起眼泪,沉沉盯着手中食盒,耳尖微动。
目送齐统领离开后,微祈宁冷着脸关上门,随手将食盒扔到一旁。
眉关深锁,白玉似的脸庞覆了层冰壳,全然不复孱弱模样。
好一个陆奕元,这一套骚操作下来,背后竟是环环不落的针对。
先找几个不重要的喽啰整出下马威,再由齐统领出面做和事佬,支走陆无砚,分离他们二人,现下干脆直接派人来软禁她,连演都不演了。
不是,他们俩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物吗,值得一国天子这样?
难怪陆无砚说陆奕元不正常,现在看是真有病。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无数种情况,微祈宁不免胸中烦闷。
举目四望皆空茫,心头又顿生怅然。
眼下她这边也有些棘手,陆无砚不在,也联系不上别人,在宫里更是两眼一抹黑,说难听些,死外边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在某方面来说,她其实和陆奕元是同一种人——都不允许事情超出自己的可控范围。
“咕——”
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叫了一声,打断了微祈宁的思绪。
是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尽,铁人也受不了。
随手扯过齐统领送来的食盒打开,一盘盘摆放精致的饭菜当即闯入视线。尘封的香气扑面而来,即便不尝口味,光是用鼻子闻,也能品出是用了心思的。
穿越过来以后,天天吃的除了饭糊糊就是野菜根,还没体会过古代正经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该说不说,也是拖上陆奕元的福了。
她将饭菜一一端出来,却并不着急吃,而是深吸一口气,餍足地眯了眯眼:久违的人饭啊……
浸在满足的香气里,肚子抗议声更甚,彼伏的响。
可惜。
可惜这饭是陆奕元让人送来的,她不敢吃,但不影响饱眼福。
食盒层层撤下去,微祈宁把手伸向最后一个盘子,赫然顿住。
盘子底下有张纸。
这个新发现令人浑身血液瞬间躁动起来,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期待。
她紧张地咬住下唇,小心将纸拿起来展开。
那么大一张纸,上面只有简陋的五个字。而且这四个字并不符合当代主流的文字构造,更像是个才学会写字的初学者练笔之作。
但能看懂。
对,就是能看懂。
虽然字形和笔画分了家,横竖写的也歪歪扭扭,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来看都只会觉得这是鬼画符。
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个时代,只有微祈宁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而且根本不用怀疑是不是有人假冒了字迹。
因为这上面的字体,是她怕穿帮,说自己自创的简体中文,仅在人前写过一次,不曾想便被陆无砚记下了。
陆无砚知道她不认识这个时代的字,他便用心记下她写的,照猫画虎写给她看。
还能传出消息来,至少能知道他没到自顾不暇的地步。
心头蓦地被暖流充盈,脑子里原本乱成麻团的绳子一下解开了,微祈宁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开始重新审视这张纸:
“待子时河畔”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能传达不少消息。
一:食盒没毒。
二:陆无砚没事。
三: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待,等待。
子时河畔的意思,大概是在子时去往河畔等他。
更巧的是,昨天走过的那个无人冷宫,旁边就有一条河。
……
夜半,子时。
黑压压的夜,连星月的微光也没有,四野空旷,脚下路径难辨。
无论身在多繁华的地方,晚上一没有了生气,都和荒郊野外差不了两样。
微祈宁靠着残存不多的记忆,十分艰难地往河边摸。
许是对离开的渴望太强烈,身体居然能她无视夜盲加路痴的属性,仅凭为数不多的方向感与肌肉记忆,还真找到那条河了。
精神高度紧张了几天,再久违听见和水奔流的声音,恨不得原地躺下拥抱大自然。
当然只是想想,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并没有时间给她悲春伤秋。
这不重要,弄死陆奕元,以后有的是时间。
出于谨慎,微祈宁来到河边并未着急出去,而是先小心翼翼从树后头探头瞟了一圈,并未见陆无砚的身影。
大抵是还没到子时。
虽然从接到信时,她便一直守着时辰,但白天可以根据太阳落点推测,到晚上两眼一摸黑,许是数岔了。
再等等吧,既然能传进信来,肯定不会空跑一趟。
她如是安慰自己,尽量挑好的去想。
出社会的第一课:人要学会哄自己。
不哄也没招了,莫名其妙被抓来当炮灰,她担心自己想不开跳下去。
这糟糕的剧情走向,真是太糟糕了。
等待的途中,微祈宁莫名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干似的,心里犯了会嘀咕,还把时间忘了。
不多时,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
微祈宁眼神“簇”的一亮,唇边不自觉挂上笑意,指尖提了衣摆,满心雀跃地奔向对方。
许是陆无砚的卧手信让她,顺理成章以为这个时辰段来河畔的只有他们二人,或者心中太过期盼降低了绝大部分警惕,乃至她直接忽略了,传来的脚步声并不止一组。
男人一身玄色衣袍,夜里并不显眼,微祈宁走进了才看清来人的背影。
“陆……”
没来得及唤出口的称谓,在男人转过身时,当即和笑容一齐僵在脸上。
妈的,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