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曲

    两人坐在沁芳亭中,聊了一会儿,说起秦钟的事。

    黛玉道:“我昨儿问我爹了。”

    宝玉道:“怎么样?”

    黛玉道:“他那桩案子,牵扯挺广,我听我爹的意思,他的死,八成跟四王势力有关。”

    宝玉想了想,问道:“北静王吗?”

    黛玉道:“不知道,总之不好,你别掺和。”

    宝玉正欲说话,忽然,袭人从不远处过来,他只好闭住嘴,问道:“什么事?”

    袭人笑道:“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府里姑娘们都过去请安去了,老太太叫打发你过去呢,快回去换衣裳罢。”

    黛玉听了,倒不觉得怎么样。

    宝玉通晓人情,一听这话,竟像有几分挤兑黛玉的意思。

    直接说,大老爷生了病,老太太打发他过去就完了。

    加上“府里姑娘们都过去请安了”一句,似要表达事态紧急,但她怎么不说,“府里其他三位姑娘”呢?

    黛玉是老太太点着名昭告的自家人,亦是“府里姑娘”,却不被她算在其中。

    他心里愈气,脸上的笑却愈发深。

    当着黛玉,怕闹出来,伤了她面子,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忍耐。

    转头,柔声向黛玉道:“你身体弱,不宜去有病人的地方,老太太应也是怕这点,才不让你过去。”

    黛玉好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快去吧,婆婆妈妈什么。”

    宝玉走了两步,又转头笑道:“等我忙完了就回来,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黛玉听的一阵摇头。

    宝玉想着方才的事,回到怡红院,因命袭人等道:“你们往后别总在屋里闷着,多去林姑娘那里,陪她说说笑笑。”

    袭人听了,一阵恼怒。

    姓林的是不是主母还是两个字呢,她就得去潇湘馆陪笑听训,什么道理?

    她便装作要去取衣服,只当没听见。

    宝玉愈发动气,为了他和黛玉的名声,他没法把话说的太明白,但不说明白,袭人只把黛玉当家里寻常客人。

    他往日想着,自己娶了黛玉后,这院里其他丫头都要放出去的。

    唯有袭人,她贴身服侍了他许多年,自己又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连东西用久了都有情谊,何况人哉?

    将来众丫头中,他单要留着的也只有她。

    林妹妹亦不会反对自己留着一个旧日的丫头。

    却不想,袭人不能顺应他的心思。

    自己既无法直说,少不得逼她一逼。

    作为主子,宝玉深知袭人最在乎什么。

    他想着,恰好,鸳鸯歪在床上正看袭人做的针线,见他来了,起身笑道:“老太太等着你呢?你去哪儿了?”

    宝玉一面笑,一面往怀里拉着鸳鸯,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

    鸳鸯既好气又好笑,因她是老太太第一等心腹丫头,宝玉对她一向尊重,从不会行亲近狎昵之举,这次,恐怕是故意做戏给袭人看。

    他们主子奴才闹矛盾,倒把自己牵扯进来了。

    她不好驳宝玉脸面,任他拉着,又顺应宝玉意思,笑向里头喊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怎么也不劝劝呢?”

    她在拿话在点袭人,亦有几分奚落。

    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府里什么事不清楚呢?

    袭人闷头只顾跟宝姑娘走,却不想假如违拗了宝玉的意愿,纵宝玉现在对她有几分旧情,将来呢。

    亏这么一个聪明人,只看得到一时私利,却看不到长长远远的一辈子。

    袭人出来一看,脸色果然很不好。

    昨儿她才劝宝玉,宝玉今天就这样,分明是故意和她对着干。

    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当着鸳鸯,不好说什么。

    只能强笑道:“凭人怎么劝,都当耳旁风,再这么着,在这里可就难住下去了。”

    说着,服侍宝玉穿衣换靴。

    宝玉出了门,停住步子,闲话一般。对着她道:“你也别整天在屋里闷着,多去找林姑娘玩玩,听到没有?”

    袭人没招,只得应付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她倒想不听,可他今儿拉出个鸳鸯,明儿再拉出个彩霞,后儿还不知拉扯出什么人呢。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只能再另谋别计。

    黛玉别了宝玉,便要往回走,走了没多远,忽听到一阵笛声悠扬,她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梨香院墙外头,里面十二个女孩子正演习戏文。

    黛玉听那曲文,词藻优美,余韵缠绵,且内容十分耳熟。

    一想,想起来了。

    上次元妃省亲,点了《牡丹亭·离魂》一折,而这出戏,正是《离魂》之前的一折《惊梦》。

    她不由听入了神,坐在山子石上,留神细听起来。

    刚听了不久,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黛玉猛不防,吓得跳起来,见是香菱,抚着胸口道:“你这丫头,从哪儿冒出来的?”

    香菱嘻嘻笑着道:“我来找我们姑娘,到处都没找到,紫鹃也在找你呢,回去坐着吧。”

    说着,拉黛玉的手去潇湘馆。

    怎么,没找到宝钗,她还这么高兴?

    黛玉略一想,便猜出了首尾。

    香菱从园中正门进来,既见过紫鹃,说明先去了潇湘馆,然后从探春处、李纨处、迎春处、惜春处一路向北过来,最后到了宝钗的蘅芜苑。

    那宝钗不在蘅芜苑,也不在其他地方,必是去了东南角的怡红院。

    香菱这鬼灵精,显然也知道,非要朝西逛上一大圈,最后再从梨香院这边往南绕,去怡红院找。

    这会儿遇到了自己,她更有理由,不用去找了。

    黛玉闲着也是闲着,便带着香菱回了潇湘馆,两个人下下棋,聊聊书,又讲一讲绣技。

    香菱见待的功夫长了,实在耽误不得,方起身离开。

    到了怡红院,宝钗和袭人正对坐着说话,宝钗问到香菱,香菱解释道:“林姑娘让我陪她下棋说话。”

    宝钗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跟妈说,我这里不用她操心。”

    香菱答应着,就回去了。

    香菱一走,宝钗对袭人道:“上次的生日宴没还上席,终究不像样,老太太那边不好请,我想,让我哥哥请一请宝兄弟,也就罢了。”

    袭人笑道:“姑娘说的是,老太太今儿还让宝玉代她去那边府里探看大老爷,可见,纵不能请动老太太大驾,请宝玉也是一样的。”

    宝钗道:“只是我不好开这个口,我哥和宝兄弟又不是一个交友圈的,你看看,能有什么法子?”

    袭人沉吟道:“见面就不好拒绝了。”

    宝钗道:“是,我也在想,怎么能变个法儿哄宝玉出来见一面。”

    袭人笑道:“这好办,我先找人去问茗烟,打探好宝玉行踪,趁他空闲时,我去找姑娘,姑娘若得空,安排好宴席,我再去找宝玉,设法让他出去。”

    宝钗道:“你怎么设法?”

    袭人道:“就说有朋友找他。”

    宝钗道:“说是其他朋友,宝玉未必愿意一见,你只说姨父找他,抬出父亲来,宝玉不能不去的。”

    袭人点点头,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两人细细商量一番,定好计策。

    …………

    宝玉上了马,正欲走,恰好贾琏从那边请安回来,正欲下马,两人碰了个对面,互相打招呼,问了几句话。

    忽然,旁边转过一个人来,道:“请宝叔安。”

    宝玉打量着他,见他生得斯文俊秀,只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出是谁。

    贾琏笑道:“你连他都不认识了?这是后廊上五嫂的儿子芸儿啊!”

    宝玉依旧没有想起来,却佯装恍然大悟,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

    因是本家子侄,他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坐着,显得没有礼貌,宝玉便要下马跟贾芸说话。

    贾芸却一把抱住宝玉大腿,笑道:“侄儿何敢惊动宝叔叔大驾。”

    贾琏亦笑道:“坐着吧。”

    宝玉便笑问:“你母亲好?这会儿做什么去?”

    贾芸指着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

    宝玉便猜到,他是有事要求贾琏。

    自元妃省亲后,他们府里新添了几桩事,贾芹、贾菖、贾菱、贾萍等旁支子侄四处求人送礼,各揽了一桩差事干,八成贾芸也有这个想头。

    宝玉因见贾芸乖觉,也不吝啬助他一把,便笑道:“你比原来出挑了,我看你倒像我儿子。”

    贾琏不知怎的,贾芸竟合了宝玉的眼缘,倒有几分惊讶,笑道:“人家比你大好几岁呢!也不害臊。”

    贾芸正愁找不到门路,见宝玉主动给他抛个橄榄枝,他岂有不接的理?

    贾芸立即道:“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山高高不过太阳去,宝二叔要不嫌侄儿蠢,认作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

    贾琏指着贾芸笑道:“听见没有?认儿子可不是好开交的呢。”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何况他还要认一个大好几岁的儿子。

    宝玉一面勒缰绳,一面笑道:“我这会儿有事,改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我带你去园里玩。”

    双腿一夹马肚,朝贾赦府上而来。

    贾赦本没有什么病,只不过听人说,这几日贾政为讨贾母欢心,觅了许多法儿,他心里不乐,便要生桩事来,好教贾母别忘了他这个大儿子。

    宝玉是贾母心头第一爱孙,贾赦不好和小辈争宠,但亦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贾赦站起来,回了宝玉代贾母问的话,对于宝玉自身的请安,直接略过去,唤人将宝玉送去太太屋。

    邢夫人因贾赦心里不乐,自己亦受了许多连累,但她惯会逢迎讨好,溜须拍马,媚上欺下。

    在比她强的人面前,譬如贾赦、贾母等,她极尽奉承讨好,恨不能把自己当奴才使。

    在不如她的人面前,她呼来喝去,当家主母的威势立刻就拿起来了。

    方才,迎春、探春、惜春来请安,说了没三两句,她直接将她们赶去其他屋里坐冷板凳了。

    这会儿宝玉一来,她立刻拉着他上炕坐了,亲热的摩挲着他,和他说说笑笑,简直视若亲子。

    一时,贾琮来问宝玉好,他在府里是个透明人,邢夫人转过头,便换了一张脸,呵斥道:“你看你黑眉乌嘴的样儿,你那奶妈子都死绝了!去去去!”

    贾琮呐呐不敢言,只好退出去。

    又一时,贾环、贾兰来请安,他俩在府里稍有些地位,邢夫人又换了一张脸,态度冷淡道:“坐吧。”

    让他们坐在椅子上喝茶。

    转头,对着宝玉,重新换上笑脸,关切的问东问西。

    宝玉满心不自在,少不得陪笑说话。

    终于挨到了晚饭后,宝玉方和众姐妹回了家,见了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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