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沐翻来覆去地在软榻上滚了两圈,指尖无意间触到腰间挂着的沧海笛。
那笛子是用异世深海寒玉雕琢而成,即便在温暖的室内,依旧带着沁人心脾的冰凉,触感划过指尖,像一道清泉流过混沌的心田。
一个被遗忘的画面忽然冲破记忆的迷雾,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是沧海笛幻境中,她曾看见的那一幕。
姜焱身着玄色劲装,立于沸腾的炎脉之上,周身灵气翻涌如浪,几乎要与炎脉的烈焰融为一体。
而那时的自己,身着与画像上同款的月白纱裙,正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神色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阻止他提取炎脉的灵气。
“当时我为什么要拦着他?”凌溪沐猛地坐起身,眸中满是困惑,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炎脉曾是魔界至强灵脉,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提取其灵气本是提升修为的捷径,多少魔族修士梦寐以求。
以她如今的性子,若见有人能得此机缘,只会乐见其成,断不会这般不顾一切地阻拦。
更何况,那人还是姜焱,那个与她过往牵绊极深的人。
难道炎脉提取灵气的背后藏着致命隐患?比如会伤及世界,或是引发灵脉暴动,波及整个魔界?
还是那时的她与姜焱之间另有约定,曾许诺过不会触碰这凶险的捷径?
又或者,那场阻拦并非出于保护,反而是一场决裂的开端,甚至是导致她后来动用沧海笛封印魔界、最终失去记忆的关键?
无数个疑问像乱麻般缠在心头,凌溪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鬓角的碎发被薅得凌乱,连头皮都泛起发麻的痛感。
她盯着帐顶绣着的暗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一个谜团刚冒头,还没理出头绪,另一个谜团又砸了过来,从玉佩到姜焱母亲,从姜翎到画中自己,再到这炎脉幻境,环环相扣,却又处处是死结。
“真是要疯了!”她猛地将枕头砸向床尾,枕头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却丝毫驱散不了心底的憋闷。
头发都快被薅秃了,可那些藏在过往里的答案,依旧像躲在浓雾后的影子,看不清摸不着。
而幽冥宫的另一端,姜焱的寝殿内烛火昏沉,他正坐在镜前,褪去了半边黑金色衣袍,露出线条冷硬的脊背。
后肩处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殷红的血迹正一点点渗透出来,晕开刺目的色块,那是前日凌溪沐挥动沧海笛时,笛身蕴含的残暴之力所伤。
指尖捏着瓷瓶,倒出些乳白色的药膏,姜焱眉头微蹙,忍着刺痛将药膏抹在伤口边缘。
沧海笛的力量与魔界气息本就相克,那一下又来得猝不及防,伤口深得几乎见骨,即便用了魔界最好的疗伤药,也依旧愈合缓慢,稍一动作便牵扯得钻心的疼。
抹完药,他放下瓷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墙上的画像。
画中女子身着月白纱裙,眉眼温婉,正是沈遥。
烛光映在画像上,将她唇角的笑意衬得愈发柔和,像极了多年前时,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递给他疗伤草药的模样。
姜焱的指尖轻轻拂过画像的边框,眸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痛楚,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
他想起方才墨鸦来报,说凌溪沐在偏殿里焦躁地薅头发,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小兽。
那张与沈遥一模一样的脸,那份藏不住的倔强,还有提起炎脉时不自觉流露的困惑……她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长得相似的陌生人,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阿遥,你个小骗子!”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是你故意考验我,对吗?”
画像无言,只有烛火跳动的声响在殿内回荡,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人界玄灵院的后山,闭关密室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灵力屏障,草木在暮色中静立,只偶尔有晚风拂过枝叶的轻响。
玄策负手立在不远处的老柏树下,目光紧锁着密室入口,眉头已拧成了疙瘩。
他已在此盯梢六日。
自凌溪沐闭关那日起,他便察觉有几道隐晦的魔族气息潜伏在附近,虽极淡,却逃不过他的神识。
可就在三日前,那几道气息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这让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
“不对劲。”玄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的神族令牌。
凌溪沐闭关前曾说只需十日便可稳固修为,如今才过七日,怎会突生变故?
他按捺住心绪,悄然放出神识探向密室,可灵力屏障内一片沉寂,竟感受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
为证实心中猜想,玄策不再犹豫。
他左右扫视一圈,见四下无人,迅速掐动神族秘法口诀,周身泛起一层几乎透明的光晕,这是神族的“隐灵术”,可避开大多数修士的探查。
他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庭院,径直落在剑道院的密室门前。
指尖抵上灵力屏障,玄策催动秘法,屏障如水波般泛起涟漪,随即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他闪身而入,刚落地便瞳孔骤缩,密室中央的蒲团上空空如也,只有凌溪沐留下的几件衣物和半瓶丹药,地面连半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显然是自愿离开,或是被熟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果然出事了。”
玄策心头一沉,瞬间联想到方才消失的魔族气息。
凌溪沐与魔尊姜焱的纠葛他早有耳闻,如今魔族眼线突然撤离,密室又空无一人,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她定是被姜焱带走了。
他不敢耽搁,若凌溪沐真在魔界,多迟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玄策立刻退出密室,反手用秘法修复了灵力屏障,确保无人能察觉异常。
随后他直奔玄灵院山门,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祭出法器“流光剑”,剑身在暮色中划过一道银弧,朝着魔界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玄策紧抿着唇,眸中满是焦灼。
他只愿自己猜得不准,更盼着凌溪沐能撑到他抵达魔界,那幽冥宫凶险万分,姜焱心思难测。
魔界边界的魔气翻涌如涛,玄策踏着流光剑冲破层层结界,银白剑身在暗雾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光。
守界魔兵见状厉声呵斥,数十柄魔刃齐齐指向他,魔气凝成的黑雾瞬间笼罩四周:“神族修士,竟敢擅闯魔界!”
玄策面沉如水,单手按在流光剑剑柄上,剑身嗡鸣着散发出凛冽的清灵之力,竟直接震开逼近的魔雾。
“让开!”
他声音冷硬,脚下步法未停,径直朝着幽冥宫的方向疾驰,沿途魔兵虽拼死阻拦,却都被他一剑震退,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幽冥殿宫门外,玄策终于被数百名魔兵团团围住。
他立定身形,长剑出鞘,剑尖斜指地面,清灵之力如潮水般铺开,压得周遭魔兵气息一滞。
“叫姜焱出来!”玄策抬剑直指宫门,声如惊雷,“把凌溪沐交出来,否则今日,我便血洗幽冥宫,踏平整个魔界!”
魔兵们怒目圆睁,却因对方的气势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宫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姜焱身着黑金色衣袍负手而出,墨色眼眸扫过玄策,带着几分玩味的冷冽:“什么风把神族战神给吹来了。”
“少废话!”玄策红着眼眶,长剑直指姜焱,周身灵力暴涨,“凌溪沐在哪?”
姜焱嗤笑一声,缓步走下台阶,魔气在他周身萦绕,与玄策的清灵之力碰撞出滋滋的声响。
“我的地盘,轮得到你撒野?”他抬手召出腰间魔刃,刃身泛着暗紫色的光芒,“想要人,先赢了我。”
话音未落,玄策已持剑袭来,剑光如闪电般直刺姜焱面门。
姜焱抬手格挡,“啪”的一声脆响,魔刃与长剑相撞,激起漫天灵力碎屑。
二人身影瞬间缠斗在一起,清灵与魔气交织翻涌,震得周遭魔兵连连后退。
数十回合后,玄策一剑逼退姜焱,喘着粗气,红着眼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锦瑶不是沈遥?”
当年锦瑶顶着沈遥的容貌接近众人时,他竟被蒙骗许久,如今想来只觉刺心。
姜焱理了理被剑气划破的衣袍,看傻逼似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满是嘲讽:“沈遥的眼神,沈遥的气息,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与旁人不同。只有眼盲心瞎的人,才会把冒牌货当成真的。”
这话如针般扎进玄策心里,他攥紧长剑,又追问:“那凌溪沐呢?她是不是沈遥?”
那张脸与沈遥一模一样,绝非巧合。
姜焱眸色微沉,随即恢复冷硬:“不是。”
“你撒谎!”玄策厉声反驳,剑尖再次指向姜焱,“若她不是,你为何要掳走她?你分明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沈遥,才将她强留在身边!”
“掳走?”
姜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玄策,你还是这么蠢。我与她,是合作关系。她要查玉佩的渊源,我要找母亲的下落,各取所需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挑衅,“倒是你,这般急着找她,是怕我抢了你的心上人?”
玄策握着剑柄的指节猛地收紧,指腹硌在冰凉的剑纹上,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疑惑。
姜焱那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着挑衅的模样,完全不似他认知中那个对沈遥偏执到极致的人。
当年沈遥还在时,姜焱的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
沈遥与旁人多说一句话,他能冷着脸憋一整天的气,有人不小心碰了沈遥的衣袖,他能当场发作把人揍得满地找牙。
那份护犊般的占有欲,连瞎子都能看得真切。
若是凌溪沐真的是沈遥,以姜焱的性子,别说坦然承认“合作关系”,恐怕早就将人藏得严严实实,连风吹到她身上都要计较三分,更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心上人”这种带着戏谑的试探话。
他只会用最锋利的刀,将所有试图靠近沈遥的异性都隔绝在外。
“合作?”玄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不信,可心底的笃定却已动摇,“她一个普通凡人修士,能与你这魔尊有什么合作?”
姜焱挑眉,往前走了两步,魔气在他脚边凝成淡淡的黑雾:“她手里有我要的线索,我能给她查真相的便利,这交易很公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玄策泛红的眼眶,语气添了几分嘲弄,“倒是你,玄策,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不如想想,为什么你认不出锦瑶是冒牌货,连凌溪沐是不是沈遥都要问我。”
这话戳中了玄策的痛处。
他猛地抬头,正要反驳,却见姜焱转身往宫内走,只留下一句冷硬的话:“想知道她愿不愿意跟你走,自己进去问。但记住,幽冥宫不是玄灵院,别给我惹麻烦。”
玄策僵在原地,望着姜焱的背影,心头的疑云更重。
姜焱的不在乎太过反常,可这番话又找不到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收剑入鞘,不管是真是假,见到凌溪沐问清楚,才是最要紧的事。
寝宫外的灵力碰撞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凌溪沐本靠着软榻浅眠,被这阵动静猛地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理清耳边嘈杂的声响来源,偏殿的门就被“砰”地推开,玄策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衣袍上沾着淡淡的魔气,神色焦灼不已。
紧随其后的是姜焱,他黑金色衣袍下摆还带着打斗后的褶皱,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冽,只是看向玄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
“凌小道友,你没事吧?”玄策快步走到榻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衣着整齐、并无外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可随即又想起此行的目的,语气变得急切,“你认不认识沈遥?”
“沈遥”二字入耳,凌溪沐的心猛地“咯噔”一下,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榻上的锦缎。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刺中了她连日来的困惑,姜焱寝宫里的画像、魔界的流言、自己那张与之重合的脸,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这个名字。
她迅速敛去眸底的波澜,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茫然。
眼前的玄策是锦瑶的师尊,必然知晓沈遥的过往,这正是打探的绝佳机会。
凌溪沐抬眸望住玄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玄策师尊,你所说的沈遥是谁?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玄策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随即看向一旁的姜焱,眼神里满是质问,若凌溪沐真的不认识沈遥,那她与沈遥一模一样的脸又该如何解释?
姜焱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