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离得远，视力又受影响没看到艾米做了什么。
李维却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扫了眼周围摇了摇头，“收拾收拾准备搬家吧，这小子怎么处理？”
“随便，丢出去。”艾米头也不回地回答。
“行行行，又是我收拾烂摊子。”
李维说着从一堆杂物中翻出一辆轮椅，示意程橙：“还能起来吗？”
程橙试着下床，但浑身十几处骨折，让他疼得动不了，李维干脆一把将他抱到轮椅上，挪动的过程再次疼得他面目狰狞。
做完这些又拿出全息模拟设备给他戴上，给他换了张脸，自己也换了张，这才准备出门。
临走前回头嘱咐，“你们的东西该带走的收拾一下啊。”
屋里的两人没人理他，显然没放在心上，他已经预料这种反应，见怪不怪地拉开门。
门被拉开的瞬间，裹挟着隐隐腐臭味的风迎面灌来，也扬起程橙额前的碎发，程橙皱了皱眉，坐在轮椅上视角低，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这种气息令人不适。
李维低头在手环上操作，启动了轮椅的自动移动功能，轮椅载着程橙缓缓驶出门外。
看到外面世界的一瞬间，程橙瞳孔缩了缩，喉咙像被人扼住般突然哽住。
腐臭味的风依然不断灌进鼻子，用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发涩缓慢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维背对着他关门，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怅然，
“第五区咯。”
程橙沉默下来，目光瞟向远处。
周围似乎是一片居民区，他们所处的是附近最高一栋居民楼的顶层，视野很好几乎整个居民区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
也因为这样，更能深刻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破败。
安全区里土地资源有限，每一块土地的用途都有政府规划，程橙从小生活在繁华的中心城区，那里高楼耸立四处是先进的科技设备，霓虹灯彻夜不熄。
见过的居民区，也是由政府或者房产商开发的公租或商业住房，都是整洁优美的形象。
这里却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房子堆得很高，形态却怪异。
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那根本算不上房子，更像是随便捡来的铁板、木板、塑料布围起来搭建成的一个个临时避风港。
几乎每块地皮上都搭着这样的房子，留人通过的路就像狭小的树叶脉络，在拥挤的社区里纵横交错。
这样的房子一个搭着一个越搭越高，一个挨着一个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摇摇欲坠拥挤杂乱，像一只只互相挤压的狰狞怪兽。
世界到了这里似乎失去了所有色彩，除了金属生锈氧化的红褐和灰黑色，其他最绚丽的颜色，大概是需要凑近了看才能发现的霉菌颜色。
目之所及，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灰败。
风穿过楼房间不富足的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响，混着空气中的腐臭味，也让这个地方蒙上了一层诡诞的氛围。
程橙以为安全区里的世界，都像他从小生长的中心城区一样繁华，再不济也就政府为贫民建造的公租房那样，虽然不豪华，但从外面看起码排布得干净整齐。
新闻、网络上，没有媒体报导过这样一个地方，他见过的大多是美好的事，让他以为这个世界除了受root能量侵袭，不能离开安全区，以及受结晶病的困扰之外，其他的其实也还行。
所以在看到这个地方的第一眼，他才会愣住，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人生活在这样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而且这样的人还很多。
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破烂房子，他心中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悲伤情绪。
“我一直不知道第五区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他轻声说。
“像你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吃着牛排喝红酒，当然不会注意到世界的角落，有人像蛆虫一样活着。”
李维语气也蒙上了一层阴霾，操纵着轮椅穿过长廊，自己则和轮椅并排走。
他们这栋楼也是附近看起来最好的楼，是一栋十几层的平楼，布局像老式的公租房，一整排都是紧挨着的房间，出了门就是一条从左到右横穿整层楼的长廊，也可以叫做阳台，边缘还有防止人坠空的护栏。
墙体也是实打实的砖头，不像别的房子是用各种材料围起来的，四处漏风。
只是房子应该经受过某些冲击，墙皮大面积剥落，一些墙面倒塌了，露出承重的钢筋柱子，又被住里面的人塞上各种东西填满，造成了一堵新的墙。
就连阳台的护栏，有些地方也缺失了，只是这种不重要的地方，没有人去修补。
他们来到长廊的尽头，左手边就是下楼的楼梯，但李维没有从那里下去，而是按个墙上的按钮。
“吱呀”声和“咔嚓”声同时响起，是锁链被拉动和齿轮运行的声响，程橙才发现长廊外安装着一座施工升降机。
升降机箱体在最底层，不像城市中心的客运电梯运行速度那么快，听着机器沉重的声响，程橙就知道的等箱体升到最高层，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比我想象的好点，还有电梯。”他说，在这种地方看到升降机都觉得是个奇迹。
“原本也有正经的电梯，不过在我们住进来之前，电梯板什么的，都已经被人拆了拿去做别的事。”
“那这升降机呢？”程橙问。
“她搞来的，我们总不能每天都爬十几层楼梯。”
“所以在你们来之前，住楼上的人每天都爬十几层楼梯吗？”
“也有从阳台直接跳下去的，不过结果都不太好。”
程橙被逗笑，笑过之后只觉得悲伤，住这样的地方想不开跳楼很正常。
离箱体升到顶楼还很漫长，他继续跟李维闲聊。
“既然是你们的电梯，其他人使用得付出一些什么吧？”
“看她心情，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大方，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提着枪坐在电梯里逮着一个收一份钱。”
“她似乎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她只是很无聊。”李维说。
程橙突然想起艾米身上的毁灭感，确实像是在这世上活够了，对生死都看淡的无聊劲。
“我们是怎么回来的？”他问出心中的疑惑，醒来后遇到的事情信息量太大，一直到现在才找到合适的时机问。
“就像你说的，她是个神奇的人，谁知道都干了什么，每次我都以为她死定了，可每次都回来了，跟个鬼一样。”
程橙回头看了眼空旷的长廊，意识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升降机终于抵达，李维率先走了进去，轮椅也自动随着他的步伐。
进入后程橙才发现升降机的箱体，甚至连四面的挡板都没有，风呜呜地径直吹到他们身上。
李维知道他的想法，指向一个地方，幽幽说道：“上次有人说这挡板反正也没有用，能不能给他，她慷慨同意了，然后挡板就出现在了那。”
程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升降机挡板围成的房子。
“确实怪大方的。”程橙咋舌，就像随手就将所有隔绝设备给了他，又随手把他救了回来一样。
可要说她善良，她杀那些拾荒者时，可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你们是要放了我吗？”
说实话，程橙从跟在艾米身边起，就没想过自己能全身而退，毕竟从她抢药剂和杀人的行为来看，不是什么善茬。
他不仅看到了她的真面目，现在还知道她住的地方以及同伴，换做其他十恶不赦的人来，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可刚刚看她和李维的态度，好像真的不在乎。
“当然，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吗？”李维理所当然地反问。
把程橙问得一时语塞，从他们做的那些事来看的话，如果这都不算亡命之徒什么算？
“不过在让你走之前，有些东西我得让你看。”
说完这些话之后，李维就没再说话。
程橙也沉默着看升降机逐渐下落，眼前的光慢慢暗下来，刚才他们在顶楼采光还好，现在越接近地面光线被遮挡越严重。
他仰头看着天空越来越小，四周张牙舞爪的房子扭曲倾斜着，似乎随时都会轰然倒塌压下来，连呼吸都带着逼仄压抑。
升降机终于触底，箱体离地面有台阶，李维调了调手环，轮椅下方变出四条机械腿走下了平台，完成后又收缩回去切换成轮子的前进状态。
李维往前走，轮椅也追随着，路面并不平整，轮子辗过时上面的程橙就要受到颠簸，颠得他的伤跟着疼。
他观察四周，发现所有房子并非都是那些随便围起来的避难所，还有很多是像李维他们住的那样的房子。
潦草的避难所都是穿插在这些房子的间隙中搭起来的，或者是直接在这些房子的基础上往上搭。
只是这些房子完整度没有李维他们那栋高，很多墙面倒塌被重建，有些破损的墙面也没人修补。
透过漏洞的墙，他看到很多流浪汉一样的人，密密麻麻挤在一个屋子里。
他们从外边经过，那些流浪汉们用一种麻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路上也能碰到行人，无一例外都包裹严实，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个人的眼中都都写满警惕，偶尔有一两个低头看到程橙身下的轮椅时，露出贪婪的神色，可一看到旁边李维的脸，又都忌惮地躲得远远的。
明明是这么拥挤的一个地方，可空气中却是诡异的安静，没有音乐、没有欢笑、甚至没有邻里的交谈声，整片区域犹如死气沉沉的墓地。
衬得李维的脚步，和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那么刺耳。
看了这么久，程橙也看出一些端倪，李维他们住的那种样式的房子，是政府的手笔，原先应该也是规划让人住，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这里沦为现在这副模样。
“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问。
“这里经历过一场root能量泄露事件，变异体袭击了这里，屏障遭到破坏，政府虽然派军队解决，但这里也遭到严重的破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root能量都处于超出标准的状态，联合政府就将这个地方列为不宜居区域。
“后来屏障修复之后，root能量逐渐被净化，政府还没来得及对这片区域重新规划，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先把这片区域占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程橙知道李维说的是住在这里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哪种人。
“到了。”李维却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