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财团总部大厦，顶层。

    厚重的、由特殊合金铸造的电梯门无声滑开，夏临川几乎是踉跄着走了进去。冰冷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旷到可怕的空间。

    他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电梯外墙，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昂贵的定制西装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指尖冰凉，全是湿漉漉的汗。

    脑海里，刚才那令人心悸的一幕还在疯狂回放——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中央上方，悬浮着一道模糊不清的全息投影。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团不断流动、变幻的幽蓝色数据流，勾勒出一个勉强可辨的人形轮廓。面部区域被无数跳跃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完全覆盖，看不清任何五官，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意志从中投射出来，如同实质的重压，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那是“阿撒兹勒”先生。夏氏财团真正的掌舵者，一个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却无处不在的幽灵。

    夏临川自认准备充分。他负责的北美新兴市场拓展计划进展顺利，各项数据报表都堪称亮眼。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将精心准备的报告娓娓道来，试图在那片冰冷的数据流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他精心准备的汇报词还没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那团幽蓝色的数据流中，传来一声极其短促、毫无温度、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冷笑。

    “夏总，”一个经过高度失真处理、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只余下纯粹冰冷质感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在夏临川的神经上，“你似乎遗漏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几个关键节点。”

    “你派驻西海岸的负责人，利用渠道差价，私自截留了7.3%的推广预算，中饱私囊。”

    “与‘创星科技’的竞标，你提交的‘独家技术壁垒’报告，存在37处关键数据夸大与不实引用，构成恶意竞争。”

    “最不可容忍的是，”那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面炸裂，“你要求基层派遣员工承担非职权范畴的高危设备调试任务！上个月底，休斯顿仓库的机械臂失控事件，若非运气，便是血案！你，将人命视为成本核算的变量吗？！”

    夏临川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阿撒兹勒先生，这……这是行业惯例……”

    “惯例？”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打断他，投影中幽蓝色的数据流骤然加速旋转，光芒变得锐利刺眼。“你所谓的‘惯例’，是在透支夏氏的信誉和未来。我需要的，是可持续的、健康的生态链，不是饮鸩止渴的短期利益。三天内，提交详细的整改方案和责任人处理结果。否则……”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无声的威胁，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压迫感。投影闪烁了一下，瞬间熄灭。巨大的会议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夏临川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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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电梯到达提示音将夏临川从冰冷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脊背，试图恢复往日那个威严的夏总形象。

    电梯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让夏临川本就阴郁的脸色更加沉了几分。

    是他的弟弟，夏临渊。同样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装，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大哥。”夏临渊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刚开完会？”

    夏临川扯了扯嘴角，皮肉牵动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笑容”：“嗯。临渊这是……也要上去？”

    “是，例行汇报。”夏临渊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眼神却锐利地捕捉到了夏临川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苍白和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惊悸。他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大哥辛苦了。”

    夏临川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回应。兄弟俩擦肩而过，一个走出电梯，一个走进电梯。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眼神的交流，兄弟二人之间只剩下一种心照不宣的、冰冷的沉默。在这个家族里，连亲儿子都能弃之不顾（那个病死在疗养院的“前妻之子”便是明证），所谓的兄弟情谊，不过是利益棋盘上偶尔需要粉饰的棋子罢了。

    电梯门缓缓合拢，金属门板映出夏临川最后那张阴沉得能滴水的脸。

    他站在走廊里，没有立刻离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电梯门上方闪烁的楼层指示灯。

    1… 2… 3… 数字平稳上升。

    然后，在数字跳到“88”后，指示灯……熄灭了。

    夏临川的眼神瞬间阴郁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乌云。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89层。一个在公开的电梯面板上根本不存在的楼层，一个只有持有特定权限手环（比如他和夏临渊的），或者……被阿撒兹勒先生直接操控电梯系统时，才会抵达的、悬浮于大厦顶端之上的、真正的“云端圣殿”。

    他不由得回想起八年前。那时的夏氏财团，还叫夏氏重工，以传统机械制造起家。风光无限，却暗藏危机。接连几起重大机械程序性故障——桥梁施工臂失控、精密机床逻辑错乱导致操作员重伤……丑闻频发，股价暴跌，市场份额被新兴科技公司疯狂蚕食，夏氏这艘巨轮眼看就要沉没。

    就在这大厦将倾之际，阿撒兹勒先生如同幽灵般降临。他带来了一个足以颠覆行业的企划——进军高端仿生机器人领域。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提供的不是概念，而是完整的、可立即落地的技术方案：从核心的AI情感模拟与深度学习框架，到精密的仿生皮肤与骨骼结构设计，再到针对家政、照护、伴侣三大领域的定制化程序指令集……详尽到令人发指！

    还以雷霆手段整合了资源，让夏氏在短短一年内就推出了震惊市场的产品线，以其无与伦比的“情感模拟自然度”和“任务执行可靠性”，一举击溃了所有老牌对手，重新夺回了行业的金交椅。

    代价？当然有。夏氏财团的实际掌控权，早已易主。他和夏临渊，名义上是联席总裁，实则被阿撒兹勒先生分而治之，各自掌管一块看似重要实则相互制衡的业务板块，却又都直接向那深蓝色的幽灵汇报。他负责全球市场与战略投资，夏临渊则掌管核心技术研发与生产。

    夏临川一直怀疑，阿撒兹勒先生手里，一定握着足以让他和夏临渊万劫不复的把柄——也许是他们早年为了挽救家族企业而做下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证据？也许是他们各自在扩张过程中留下的、足以致命的商业漏洞？正是这些无形的枷锁，让他们不得不俯首听命，忍受着那全息投影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

    他有时会阴暗地想，夏临渊上去汇报时，是否也像他一样，被那冰冷的声音剖析得体无完肤，冷汗涔涔？还是说……阿撒兹勒先生对他那个弟弟，会多一分信任？毕竟，技术研发似乎更贴近阿撒兹勒先生的老本行？

    嫉妒、危机感、还有一丝对那个同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弟弟”的、扭曲的惺惺相惜……更深层，是一种隐约的、让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怀疑。

    阿撒兹勒……太神通广大了。他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的决策精准到令人发指，对集团内部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反应速度远超人类极限。他从不现身，只以数据和投影示人。他……真的……是人类吗……

    复杂的情绪在夏临川心中翻涌。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无用的念头驱散。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程序但凡能跑起来，里面的bug就不要去动它了。只要他还是夏氏名义上的总裁，只要这艘巨轮还在乘风破浪，只要他还能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管那幕后的掌舵者，是人是鬼，是神是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