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赫娜进入房间后，把门关好。

    现在是第二场游戏了，她在墙边坐下来，突然感到一阵狂怒，头痛欲裂，全身失控一般地颤抖起来。

    “都是你让我们受了这么多罪，你害死了我们！”

    “都怪你！都怪你！”

    “死的怎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看看我，看看那些子民！都是你害的！”

    地面上七零八散的兄长们笑了起来，嘴咧得很大，就像一座被扯开来的吊桥。他们尖叫着，怒吼着，狞笑着。他们挣扎地伸出断手，想要抓住她的腿，扭曲的身体向她迅捷地爬来。

    回忆结束，她跌落在地上，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被火烧得闷热焦烫，难受极了。她挣扎着摆脱了燃烧起来的小火团，任由衣服上的碎布落到地毯上，然后疲倦地闭上了双眼，以为能有片刻宁静，但那恐惧随之就向她展开了猛烈地追击，使她的身体像触电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

    阿尔赫娜继续朝下一个房间走去。这里空间很小，装饰着制作粗糙的华纳海姆图案，正中间立着一尊真人大小地雕像——她自己，雕像似乎在紧张地扭头回望，倒是十分应景。

    几秒钟之后，房间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她迅速穿过这个房间，脚步声越来越响，径直冲她逼近。

    “嘿！”突然又有人在外面呼叫。

    脚步声戛然而止。

    这时，阿尔赫娜能听到有人在隔壁跑出了房间，冲进走廊，踩得燃烧过后的走廊嘎吱作响。外面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再然后，谢天谢地……一切重归寂静。

    她正准备向一边扭动身子，从门缝探出头看看外面的动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让她不要动。

    阿尔赫娜回过头，仿佛看见小幽灵开始钻进她充满黑暗的脑袋里。她情不自禁热泪滚滚，被极大的悲哀和愤怒彻底淹没了。

    男子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双唇上，然后点头示意墙壁后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影默默地站在她见到雕像的房间入口。

    “好久不见，”人影突然开口，“她把我困住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近得让人不安，好像就站在他俩跟前一样。整个房间像一个抛物面反射传声器一样，将他在走廊发出的所有声音都搜集起来，然后在狭小的空间里放大。

    “还有，”那人影说，“她刚才往那个方向走了。那女人好像还不想动手。我找到了办法解决她，但无限宝石下落不明。我重复一遍，无限宝石下落不明。我估计还在全宇宙飘着呢。”

    听到这个人影提及无限宝石，阿尔赫娜不禁打了个冷颤。

    脚步声越来越响，她意识到此人正在房间里面走。但他的步伐不像几分钟之前那么坚定有力，听起来他像是在溜达，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各个房间里随意查看。

    “是的，”和他交流着的人说，“我们还有机会。”

    人偶。阿尔赫娜心想，想起第一次见到的真人木偶，又想起了刚才的雕像。赫卡柏消失了，被一群真人木偶所替代。这就是赫卡柏给她准备的新游戏。

    他们终归逃不出赫卡柏的掌心。

    男子的靴子踏在塌毁的木板上，从声音判断距离她只有二十英尺了，而且还在靠近。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到底，肯定会发现有两个人躲在这个房间。

    “阿尔赫娜-弗雷森。”男子突然提到阿尔赫娜的名字，声音异常清晰。

    奥斯蒙德身边的阿尔赫娜被惊了一跳，她转动双眼向上看，还以为那个男子正从墙后面看着自己。但他并不能透视。

    “只要得到自我之石，其他宝石就会自动出现，”声音还在继续，离他俩只有大约十英尺远，“我没办法碰到无限宝石，但你应该可以。”

    终于听清楚这个声音，阿尔赫娜简直不敢相信似的转向奥斯蒙德，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以及判断不了真相的犹豫。但转念一想，这个把戏是赫卡柏爱玩的。她讨厌这样，但无力阻止对方的恶趣味。

    赫卡柏捏死她就像捏死蝼蚁一样轻松。

    奥斯蒙德同样大吃一惊。怎么会有人和他一模一样！当时赫卡柏又出现在华纳海姆，他只是想质问她的出现，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被扔进了这个地方。

    “确实如此。”人偶阿尔赫娜说着已经要推开门，距离阿尔赫娜和奥斯蒙德仅有六英尺。他们再走两步，就肯定会发现他俩。

    “完全正确，”人偶奥斯蒙德大声道，又向前迈了一步。他突然在原地停下：“先别开，等一下。”

    奥斯蒙德一动不动，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我听见那边有动静，可能就是她。”人偶奥斯蒙德说着后退几步，回到走廊，“让我确认一下……”他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然后说道：“没错，有说话的声音。”

    说话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开房间，然后完全消失了。人偶阿尔赫娜也跟了上去。

    奥斯蒙德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他转身面对阿尔赫娜，看到她眼中燃烧着愤怒，还有恐惧掺杂其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尔赫娜率先质问道，“别告诉我你是好奇！”

    “抱歉……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不能眼睁睁——”

    “华纳海姆不能失去统治者！况且赫卡柏的目标是我！”

    “阿尔，我向你道歉。但我安排好了一切……”奥斯蒙德心中满是愧疚。“我已经失去了你一次，不能再……”

    阿尔赫娜转过身，望着火势渐小的走廊，一脸茫然。接下来一分多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奥斯蒙德怀疑她是不是认为他也可能是个人偶，他明白赫卡柏的手段了得，这件事情真真假假已经让阿尔赫娜心存芥蒂，他也不想再起争执。

    “她真的改进了游戏。”阿尔赫娜重复道，她的声音如此微弱，奥斯蒙德差点没听清。接下来十多秒里，阿尔赫娜几次调整呼吸，仿佛试着接受这一新的现实。在这个过程中，奥斯蒙德感觉到她正在下定决心。

    阿尔赫娜突然站起身来。“我们该走了，”她说，“要不了多久，人偶就会发现我不在那边。”

    奥斯蒙德也跟着站起来：“没错，但是……去哪儿呢？”

    “大厅。”

    “你说什么？”

    “我和她之前的交手就是在那里……就该在那里结束。”她示意前面木门的方向，“那里就是入口，没错吧？”

    奥斯蒙德勉强点点头：“确切说来，那是一个出口，我认为值得一试。不幸的是，如果你失败了，你就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奥斯蒙德已经听到人偶之间交谈的大部分内容，知道回头路再也行不通。

    “但是，我还有百分之五十赢的概率，”阿尔赫娜说，她的语气中又恢复了那一丝调皮，“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吗？”她唇间掠过淡淡的笑意：“那就意味着，你和我在这一天，能够从那个变态手中解脱出来。”

    奥斯蒙德忍俊不禁，几分钟之前他还没有这样的想法：“阿尔赫娜。我相信你。”

    阿尔赫娜的笑容更加灿烂，奥斯蒙德觉得她应该已经信任了自己，至少暂时如此。“我想这也是命运吧，”她一本正经地说，“让你来到我身边。”

    “好吧……难道我们就直接从这条路过去挑衅她？”

    阿尔赫娜一边捏着指关节，一边往房间门口走去。“不，我打算和她谈谈，”她回头看了看奥斯蒙德，眼里重新燃起了怒火，“相信我，奥斯蒙德。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很有说服力。”

    大厅再次被打开。

    阿尔赫娜思想混乱不堪，过去在这里的拼搏又在脑海里翻腾——掷骰子赢时出现的闪光的号码，石雕天使那双发牌的手，在椭圆形桌子上穿梭的牌……

    他们走进去。

    听到赫卡柏的声音，奥斯蒙德牢骚满腹，却也无可奈何。显然这场游戏又得继续了。

    阿尔赫娜并不傻。她知道自己第一次能赢，得亏她臭不要脸出了老千——赫卡柏不可能发现不了——但她一向奉行游戏原则，既然已经宣布第一轮是阿尔赫娜赢了，她就不可能再收回自己说出去的话。

    总在怀疑别人真假的人是愚蠢的。

    缅怀过去也是。

    阿尔赫娜走向椭圆形长桌，准备迎接赫卡柏那副阴险狠辣的眼神。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赫卡柏的面孔要令人赏心悦目得多。

    “坐这里。”那位漂亮的金发女子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她递上自己的手，阿尔赫娜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握了过去。

    金发女子伸出纤纤细手扣住她的手腕，大拇指死死按住她掌根腕骨所在的位置。

    阿尔赫娜感觉手腕就像被刀切掉一般。巨痛之后，又袭来一阵被电击的麻木感。金发女子凑前几步，手腕处承受的压力急剧增强，刚才先痛后麻大热循环又来一遍。

    她踉踉跄跄向后退去，想挣脱胳膊，但赫卡柏先一步松开了手。她两腿发麻，跟着一软，紧接着奥斯蒙德便伸手搀住她瘫软的身体。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门口又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高个男子。他走向椭圆形长桌，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他伸手去摸牌，但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在他脖子后面用力一捏，他的肌肉立刻不听使唤了，只能悻悻地停手。

    “停手。我没冲动。”那个男子对另一个女子发牢骚。

    这两个人的样貌竟与阿尔赫娜和奥斯蒙德相差无几。

    “人偶，”赫卡柏向他们四个解释道，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意识遍布宇宙。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哪里，你讨厌我之前创造的木偶，现在你该喜欢了吧？”

    阿尔赫娜看着人偶，充满惊叹。

    “确实一样。”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奥斯蒙德站在她身旁，与她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睛如同寒冰。“一起吧，人多才热闹。”

    五个人各自挑了位置坐了下来。奥斯蒙德很不满和阿尔赫娜分开坐，又发了一通牢骚。

    最后，言归正传。

    “你不可能赢的。”奥斯蒙德咬牙切齿地咒道，接着他又神经质地放声发笑起来，说：“别以为弄了个冒牌的就能离间我和阿尔之间的感情。”

    但另一个奥斯蒙德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惊慌失措，只是懒散地靠在了椅背上，慢慢地说：“多说无益，发牌吧。”

    人偶阿尔赫娜走到奥斯蒙德旁边坐了下来。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张脸，终于嗤笑着收回目光。

    阿尔赫娜叹气：“是真是假，赢家说了才算。”

    他们默默无言地坐着，彼此都充满了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