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天使在后面即将演奏,奥斯蒙德看到阿尔赫娜随手丢掷的红色筹码时,认为她出手太过随意,但在阿尔赫娜而言,这仅仅是不想为了一个根本没什么用的筹码去费心思,就随便掏了一个递过去而已。
之前,她面对赫卡柏总是小心谨慎地,从来没有过鲁莽的大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衡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环境中的人和游戏,发现自己在为挣得期待的结果而拼命奋斗着,但最终的结局却往往视赫卡柏而定,现在看来,自己在她面前的求生简直荒唐可笑。
赫卡柏若想杀她轻而易举,可她没有。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她充满恶意的私谷欠。
人偶阿尔赫娜今晚第一次在阿尔赫娜面前开口:“奥斯蒙德的运气好极了,也许你们应该趁早认输。”
“看来你有眼疾啊。”奥斯蒙德这样说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是人偶阿尔赫娜,如此一来他对于假的姐姐没有分毫的好感。奥斯蒙德甩甩头,喊了一声:“我的预感来了!”一面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手,又摇了摇想象中的骰子。
天使的低吟声淹没了一切,他们再也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了,乐声把他们从黑暗中吸引到光亮的神圣舞台。
奥斯蒙德坐立不安,试图依靠双手摩擦卡牌而产生的触感来驱逐恐惧的心理,然而一眨眼就又听见自己的心脏由于恐慌而跳得越来越快。
多少年来,数以万计的人试图跟赫卡柏较量,妄想从她的手里赢下自己想要的筹码,到头来,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几乎都输得血本无归,有的甚至连性命都输掉了。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还真不好说。”另一个奥斯蒙德用很低的声音又说道:“我怎么知道这又是不是个花招。”
“我不是真的,难道你是真的?!”奥斯蒙德气急败坏。
“闭嘴。争吵如果有用,就不会用拳头说话。”阿尔赫娜说。
赫卡柏嗤笑:“热身得怎么样,各位?接下来就是正式游戏了。这次不玩牌。我们来玩猜猜谁是谁的游戏,仅赌一次,不是赢成双倍就是输个精光,一锤定江山。”
他们四人除了阿尔赫娜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显然不清楚在这里赫卡柏的想法才是至上原则,但阿尔赫娜只是看了一眼就点点头:“就照你的条件赌!”
奥斯蒙德看出赫卡柏的恶趣味,他现在唯一不喜欢的是要和自己贝者博了,他讨厌辨别真假,何况还要和另一个自己争个输赢,于是他小声对阿尔赫娜说。“阿尔,这是个骗人的游戏。”
阿尔赫娜扫了一眼他,对方也正好在盯着她。“我知道,你相信我吗?”她的声音平淡柔和,仿佛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论理。
另一个奥斯蒙德的目光投射在他们之间,像是雪山一般冰冷刺骨,毫无情感。听到阿尔赫娜轻柔的话语,不禁冷嗤。
奥斯蒙德笑了笑说:“我当然信任你!”他几乎要说出口自己所想的就是这样,其实他内心深处并没有这种信任。
人偶阿尔赫娜连同另外两个人望着他,并不是吃惊,而是探究——奥斯蒙德可不是个毫无理智的人,怎么会讲出这么失智的话来?就算是人偶,也应该是模仿着本人的性格,除非本性如此。
人偶阿尔赫娜盯着奥斯蒙德探究了片刻,终于看出他脸上那变态的微笑,原来是拼命挣扎着企图表现刚毅,却反而暴露出近乎恐惧的无奈。
人偶奥斯蒙德倦倦地坐在椅子上,由于缺乏精力而觉得头晕脑胀。
他有过错认的预感,但当他发觉一直跟着自己的阿尔赫娜在揣摩他的时候,旁边这个总是装扮出来温和包容的样子,他以为是长年的离别使他们疏远,现在他才意识到赫卡柏把自己给蒙了。
最使他头晕目眩的是自从他被送进游戏盒中以来,他一直把“阿尔赫娜”想象得很完美。虽然曾经努力把自己对他观察到的各个侧面综合起来,可惜由于缺乏想象力而无法看出她的真实面目。
如见两张脸面面相觑。他才猛然意识到赫卡柏的打算是这样,因为从一开始,这场游戏就是让他们之间互相猜忌、互相残杀。
赫卡柏向来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因为她既是某些国度反抗侵略者的英雄,也是一名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只要有趣,她可以站在任意一方——即便那一方是臭名昭著的恶棍。
很不幸,当年的华纳海姆就是那次著名的侵略行动中,唯一的牺牲者。
萨诺斯允诺他休战时告诉他,那可真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开始得轰轰烈烈。在它沦为一场混乱之前,赫卡柏的游戏盒飞旋着降临在了萨诺斯的飞船,就这么压断了他得力干将的脖子。
实在不知道赫卡柏是怎么找到他的。萨诺斯可是一把好手,如果在这件事上萨诺斯有任何选择余地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种方法的。
不管怎么说,奥斯蒙德从他姐姐那儿得到了教训,现在他从中领悟出了真理。对现在的情况而言,这有点儿残酷,但他终会长成铁血硬汉的。
奥斯蒙德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匕首,把它挑来翻去,注意到头顶的灯光在桌面上反射光亮,此时围成一圈的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件事毫不吃惊。
她在游戏盒中挣扎多年,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难眠的黑夜和一场又一场冷酷无情的斗争。多少年了,她从来没有闲心去思考关于“真或假”之类的问题,只知道为了胜利就必须不择手段。
赫卡柏消失了,这里也变得一片黑暗。很快,他们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头晕眼花的感觉来得更快更猛烈。等亮光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四个随机站着,同样的脸,同样的衣着。
奥斯蒙德像漏气的轮胎一样叹气,他拢起双手。
“这该死的游戏。”他说。
他们想多聊几句,借此找机会分辨。
但他们来不及说些什么,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他们赶快趴在地上,根本来不及看。火球击中了阿尔赫娜身旁的一块地面,地面立刻被火舌吞噬,留下黑黑的焦痕。
很显然,赫卡柏不是让他们和和睦睦地交朋友的。
待着不动就是等死。
四个人起身就跑,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听到第二颗火球在他们刚才卧倒的地方爆炸,在身后形成了一个火柱。而火焰之下,是一个个反射着冰冷光亮的刀刃。
该死的。
先前阿尔赫娜烧了赫卡柏的游戏盒,现在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睚眦必报的小人。
黑暗的空间里方位失去了其固有的意义,他们根本不知道下一颗带火短刃从哪里发射的,此时他们只能左冲右突,躲闪腾挪着在脑海里构思着逃跑计划。
每个火弹就像安装了追踪装置似的,对着他们四个人紧追不舍。小火弹在空中劈里啪啦一路,落了地炸开一个个深坑。深坑也很快塌陷,所有在上面的物体都咕噜噜滚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渊,又突然像放烟花似的下着刀片雨。
死亡迫近,对生存的强烈渴求,使阿尔赫娜所有的感官都超速运转。
没有时间判断往哪里跑是正确的,当嘶嘶声响起时,她要么闪开,要么死掉。
经验告诉她火弹的攻击很快就会结束,只要他们能撑过这个时间,就能逃出火弹的攻击。虽然也许他们会面临更加危险的攻击,但现在已无法顾及其他了。
阿尔赫娜尝试了一下,在这地方使用魔法太局限,只能凭借身法匆忙慌乱中躲避攻击,而四个人早就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弄得分散开了。
不管怎么说,火球刀片的确迫使她选择了其中一个奥斯蒙德。
无所谓哪个,有一个算一个。
看到前面有个奥斯蒙德,抓着他就避开一个火球,但对面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鼻子里满是烟味,阿尔赫娜还能闻到烧焦头发的味道。她用手摸摸卷发,发现火球已经把它烧焦了至少三英寸,一缕缕的烧焦的头发掉了下来。
这时又传来了嘶嘶的声音,她赶快跑开,他们已经逃离了黑暗,熟悉的走廊和木门又出现在眼前。她本可以跳开拦路板,但奥斯蒙德却慢了一步,火球划过他右侧小腿,裤子起了火,刀片又深深地驻扎进血肉,像雨伞一样撑开,将小腿炸得皮开肉绽。
他扭着身子向后退,死亡的恐惧让他慌了神,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又向墙壁那边滚去。他恐惧地看到,一个个-肉-块从他的腿上掉落。
“阿尔,阿尔!”
尽管火弹从四面八方而来,但是阿尔赫娜定下神,抓住向着他脖颈飞速而来的刀片迅速丢开,手掌转而在裤腿上来回拍打,把最旺的火苗扑灭,接着,未加思索,她把剩下还在燃烧的布用手撕下来,打了个结,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迅捷地带着所有刀片扯了下来。
奥斯蒙德坐在地上,离下一波火球爆炸的地方只有几码远。他的小腿血肉模糊,看着阿尔赫娜双手不满血痕,他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救我?你可能会死的……”
“你想死于自己的愚蠢吗?”
“不,不……”
“那就闭嘴。”阿尔赫娜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能用刀片切断你的腿,那么脖颈只会像一块豆腐。护好自己的颈。”
“不管怎么说,我本来希望……”
第一波袭击结束了,赫卡柏的想法就是互相残杀,他们会杀死其中一个。现在已经两两分组,她又可以接着看好戏。
如果可能,阿尔赫娜很不想救任何人。她站起身来,没有接话直接向远处走,离开红透这片空间的火焰。火舌没有再对他们穷追不舍,不过此时这里已经浓烟密布,看不清来时路,只余下刀片冷冽的反光。
渐渐地,走廊又恢复了平静。
阿尔赫娜继续往前走,这次她对这些木门失去了兴趣。她的手很疼,她讨厌烫伤割伤,也讨厌这种游戏。
赫卡柏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真追踪她。对方简直像只鳗鱼一样滑溜。她真的痛恨,先是让人攻击华纳海姆,接着害死了她的兄长们,现在又是耍猴一样戏弄她,再加上真真假假的奥斯蒙德。
就在短短几天内,阿尔赫娜试图为自己建立的穷且益坚的自信中,已经复又出现一些不平静的涟漪。
她可以听见房间移动声隆隆作响,至少有十多个房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其中之一是前面左侧的一扇木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奥斯蒙德,屏住气息,听见房门后各种吱吱呀呀、咯噔咯噔的声音,但没有人活动的迹象。过了一分钟,她才注意到一些很细微的声音,也才分辨出那是沉重、有规律的呼吸声。
奥斯蒙德小腿的疼痛应该远甚于她,他疲惫不堪,但他跟着她走一声不吭,也没再追问她为什么要不顾危险地去救他。
“喂,这里。”
他听见她叫他。
阿尔赫娜在水池边站稳,把手垂在里面,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口,一些皮肤已经开始脱落了。很好,她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她把身上的血迹和脸上的灰尘洗掉,试图平息心中的恼火。她看了一眼奥斯蒙德腿上的伤口,皮肤割得血肉模糊,像鱼皮一样,骨头都露了出来。
奥斯蒙德腿上的伤需要处理,可他还是没说话。
“把腿伸出来。”
冷静下来的奥斯蒙德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感觉到疼痛,他以为自己是神经烧坏了。目光紧盯着面前的人,还是把腿伸了出来。
腿上的伤差点让他自己叫出来,嫩肉血红血红,上面不满水疱,被火弹打到的地方已经血肉交缠,而被刀片割开的腿肉像花一样绽放,露出了里面的骨头。他强迫自己深深地、慢慢地吸了口气,心想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但他又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受伤时的柔弱,至少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冒牌弟弟。
作为战神阿尔赫娜的弟弟,理应也是个不怕痛不怕苦的狠人。
可怜的处境不会带来怜悯,但坚韧不屈却能够博得她的心疼。奥斯蒙德从膝盖一下把裤子割掉,烧伤的地方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他还不至于死掉。
他想把伤口泡在水里,如果再等一会儿,他的伤口应该会自己愈合,如果他的武器在这还可以干脆把伤口剜掉,可他有点想不起来武器在哪了。
阿尔赫娜手上的伤势也好些了。治愈魔法在两人之间轻柔地起着作用。她是没什么大碍,奥斯蒙德的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伤口从大腿贯穿到脚踝,尽管很可怕,可奥斯蒙德还是感到很奇怪。他的意识告诉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可是身体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看到阿尔赫娜低头为他清理伤口,他小声地说道:“我不疼。”
他有点忐忑,没有痛觉,他并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坏。
他分明记得他就是奥斯蒙德,就是她的弟弟。虽然他也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和记忆中的奥斯蒙德不太一样,可是又偏偏记得和她的每一件事。先前他一直认为是赫卡柏搞的鬼,可现在他却有点不自信了。
人偶,才是没有痛觉的。
他把脸靠在她的肩上,恐惧向他袭来。“我不是假的。”在坠入黑暗前,他听见有个声音说,“你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