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来看你小姨啊。”
“嗯，张爷爷好，您在家呢。”
“在家，这孩子真有礼貌。”
李亮面带笑容和小巷里对上视线的各处人家打招呼。
转过一道挡眼的墙壁，视野尽头便是熟悉的人家，他的脚步微微加快。
“小亮来了，”户门大开着，张代琴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正往她家走的李亮，她欣喜道，“吃饭了没？”
“灶上还有挂面汤，我给你热点。”说着她就往厨房里走。
李亮连忙拦住了她，“不用，小姨，我吃过饭了，我是来找青云的。”
原本蹲在地上喂小白的男生此时才回头，“有事？”
李亮点头，面带微笑：“嗯。”
“那你们两个一起玩，”张代琴看看两人，话说到半截又不放心地嘱咐李青云，“今天不许出去疯跑，跟你表哥多学学。”
李青云站起来，小白狗咬着他的裤脚翻肚皮撒欢。
“知道了。”他不情不愿地应声。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小白倒腾着四条小腿就要追上去，猝不及防砰地撞上了被关上的院门，它懵头懵脑地站起来，小声嗷嗷叫着扒拉眼前的阻挡物。
张代琴见状连忙过来抱走它，“可不许跟你哥出去，带着你乱窜一会儿再把你弄丢了。”
她带着小白进了卧室，打开抽屉想拿狗绳，却忽然对上抽屉里照片上中年男人的眼睛。
蓝色底照，面色红润，眼角的皱纹层层绽开，却对她笑得灿烂。
张代琴的手顿住，久久没有下一个动作。
小白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无辜地瞧着主人，不时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爪爪，又舔舔主人的手背。
李青云跟着李亮出了小巷，七拐八拐的进入了一片空旷场地。
废弃了许久的大戏台，台子边缘满是泥土和荒草，李青云熟练地翻身上去。
李亮跟着上去，“小白你打算一直养下去？”
“不行吗？”李青云看男生一眼，兴致不是很高，“养两只狗也不费事。”
“是不费事，”李亮点头，“小姨每天都得一天三餐地喂着。”
李青云转头，“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多上点心。”李亮对上李青云的视线，眼里带着笑意，真是做足了一副好表哥好外甥的姿态。
“别装！”李青云随手拽了一根草梗扔李亮身上，“有屁快放。”
李亮看着自己身上刚穿的白衬衫顷刻间留下了一抹泥土痕迹，他皱眉，“别老往我身上扔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换的衣服。”
李青云啧他一声，不走心地道歉，“哦，不好意思，脏着你了。”
李亮没有在意，他弹了弹衣服，低头间不经意地说：“你收到消息了吗？”
“回去洗洗得了，这点攻击都躲不开，”李青云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表哥整理着装，眉眼带着调侃，回他后半句问话，“我需要收到什么消息？”
“江轻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李亮缓缓抬头，看着男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她要走了。”
李青云脸上的表情一僵，许久，他扯出一个笑容，“迟早的事。”
“她上高三，以后上大学自然会离开这座城市。”男生像是解释给别人听，也像是在和自己说，“她不是已经拿到海城美院的美术合格证了吗？去海城是早晚的事。”
“既然你自己心里清楚，”李亮脸上神情不变，“那我也不多说什么。”
他转身准备离开，“等她们一家搬家的时候，你去送送……”
“你说什么？”李青云忽然打断他。
李亮有些讶异，但还是好脾气地重复，“我说等她们一家搬家……”
“谁说要搬家的？”李青云抬头，直直地盯着李亮，嗓音沉下，“什么时候？”
李亮却恍若没有察觉到男生的异样，回道：“高考一结束，江轻就会带着一家人搬去海城。”
他靠近两步，伸手拍拍男生的肩膀，“你也知道的，她们一家向来习惯了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既然完成了学业，江原市也没什么事要做，她们全家搬到海城就像你说的，是迟早的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弥补都回不了原状，不如彼此远离，正好换个城市开始新生活，对谁都好。”
“好歹相处了这么久，到时候你去送送，做个表态……”
李青云面色难看，什么也听不进了，他指骨捏得咔咔作响，“谁允许她走的？”
“我们之间的事还没结束，谁允许她走的！”
他爸的一条命，在她们眼里就这么不重要？说抛在脑后就抛在脑后。
带着全家人离开江原市好开启新生活，谁允许的！？
李青云一把挥开李亮的手，大步离开。
李亮看着男生离开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打火机。
打了两下才燃起了火焰，香烟袅袅，烟气升腾，模糊了他的眉眼，也彻底遮住了眼底浓郁的色彩，徒留一点猩红在指尖灼烧。
“铃铃铃——”
手机震动声不断响起，李亮拿起来看了一眼。
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男生口吻却异常温柔，“怎么这个时间打给我？”
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李亮眉眼瞬间变得凌厉，他伸手掐灭香烟，扔在地上。
“我去找你，你等我。”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大戏台。
空旷的戏台上，风吹过，带来簌簌的荒草摩擦声。
“走了吗？”许久，一只小脑袋瓜扒着墙角冒出来。
林南延看着空无一人的平台，应了一声，“走了。”
姜晴踮着脚小心走出来，见四周真没人，她这才放心，但声音还是小小的。
“李亮果然告密了。”
“我就说都不是一个学校的，李青云对江轻学姐的行踪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原来是我们队伍里出了个大漏勺。”
但姜晴还是不解，“李亮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林南延摇头，目前态势并不明朗，“往下看吧。”
“嗯嗯，你说得对，总能看出来的，”姜晴仰头，眼睛亮晶晶的，“李亮接到的那通电话，应该是宋瑶那边行动了。”
时间拉回到二十分钟以前。
冯雅萱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忍不住冷笑一声，“如果你想再说一次不知所谓的废话，那么大可不必，我不想听。”
宋瑶静静地看着她，带着怜悯。
冯雅萱却被这目光激怒了，怜悯？她没看错吧。
一个声名狼藉，不知羞耻还倒打一耙的人，在怜悯她？
哈，笑话！
“宋瑶，人的忍耐力都是有限度的，”冯雅萱按耐住心里升起的巨大荒谬感，“你越是挑拨离间只能证明你这个人越人品低劣。”
她俯身，靠近，“以前的事——”
声音似魔鬼低喃，“你不会忘了吧？”
江轻瞳孔骤缩，她没忘，她当然没忘。
被撕坏的作业本、泼水的桌面、黏着口香糖的文具盒、被意有所指羞辱的难堪，桩桩件件。
正是因为没忘，所以她今天才站在这里。
冯雅萱满意地看着女生的表情变化，“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提醒提醒你，让你想起来。”
“或者，你想重新经历一遍？”她居高临下地问。
“我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开口告诉你真相，”宋瑶终于张口了，暗哑中带着平静，“那是我蠢。”
冯雅萱眉头微皱，这话听起来着实刺耳，她刚要说什么，就听女生继续道。
“但这是第二次了，”宋瑶抬起手，“你不想听听我要说什么吗？”
对上女生平静幽深的目光，冯雅萱不知怎地，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她脸上涌现出种种的不耐烦，“我们已经不是同学了，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
她沉声道：“让开！”
说着话冯雅萱身体已经直直地撞了上去，宋瑶肩膀被撞得生疼。
宋瑶倏地转身，高声：“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冯雅萱的脚步顿住，回头，她脸上带着冷嘲。
“说什么敢不敢？”
“宋瑶，你已经是个失败者了。”她说。
宋瑶神色不变，接话：“那你这个自诩为成功者的赢家，不如听听接下来的话？”
指尖按下。
“哪个龟孙子砸你爷爷我？”
……
“是他的错，不是我的。你告诉他，我不怕他！”
“嘿，你竟然还有理了？”
清晰的人声隔着手机屏幕盘旋在街道上空。
宋瑶按下暂停键，“怎么样？耳熟吗？”
冯雅萱脸色难看，里面的两道声线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一个忘不掉，一个难忘记。
她咬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瑶却摇摇头，“我想说的之前都说过了，这一次，只不过是想让你听听录音罢了。”
“既然你听见了，”她收起手机，“那不打扰了。”
离开的时候她最后看了一眼冯雅萱，“我们以后再见就是陌生人。”
“第二次了。”她轻声说。
女生的尾音像是打着卷，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
冯雅萱脸色青青白白，她突然冲着走远的女生背影喊。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造假？”
宋瑶脚步不停，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但也正是因为她这种漠视到近乎无视的态度，刺痛了冯雅萱的眼睛。
她凭什么？
李亮凭什么？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她抄起手机，拨打电话。
一秒不到，对面的男生接起，依旧是温柔的声线，温柔的味道。
“怎么这个时间打给我，雅萱？”
冯雅萱眼睛烧红，“宋瑶来找我了。”
那边沉默片刻，声音依旧平稳，“我去找你，你等我。”
“好。”冯雅萱挂断电话。
她抬头看向视野尽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第二次了。
宋瑶说的没错，真的是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