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对话的两人僵住一瞬。
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经历,她们是同一个人,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一个眼神,一个对视,就能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
所以,姜姜问,为什么非死不可?
没有为什么,她们只是——
必须去这么做。
江轻速度极快地一手将人按在半腰高的围墙上,手下用力卡住人的咽喉往外拖。
“别!”骤转急下的局面让姜晴懵了一下。
江轻低喝,“别过来!”
林南延不得不停下脚步。
江轻转头看手下的人,女生的脖子处皮肤迅速泛红,肿胀成了烂柿子的颜色,艳丽到灼人。
胸腔中空气急剧减少,江轻眼里涌上了生理性泪水,她抬眼看上方那张面无表情的自己的面容。
艰难地伸手抓住对方掐住她喉咙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疼吗?
她们是同一个人,她疼,她怎么会不疼?
疼就放手吧。
这样的程度,已经够了。
江轻看明白了那张涨红面孔下的意思,她微微点头,看了一眼楼底下令人眩晕的高度,闭了闭眼。
这样的姿态……姜晴和林南延同时向前喊了一声,“江轻!”
江轻充耳不闻,她深吸一口气,将人往下丢去。
林南延怒道:“你是要把姜姜变成杀人犯吗!”
“你、说,”男生的暴喝声震响在耳畔,江轻手中用力抓紧刚刚松手险些掉下去的人,她慢慢转头,看向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男生,一字一句,“什、么?”
林南延逼视她,“这里没有监控。”
“你说过,穿越的存在会被抹除,如果江轻死在这里,”他直直地盯着女生,“你告诉我,警察会觉得是谁杀了她?”
“你?我?”他问,“还是姜姜?”
江轻手指微蜷,“警察会查清楚的。”
“好,就算她脖子上的痕迹能证明姜姜的清白,那关于死亡的记忆呢?”
男生的口吻冷酷无比,却字字戳中江轻心中的那根弦。
她艰难开口,“记……忆?”
姜晴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她知道林南延想说什么,抬手想制止,手却停在半空。
“青木公园里你在姜姜眼前咽气的记忆。”
男生的话直白而残忍,让人不得不正视他话里的内容。
江轻的手心被烫了一下,她脸色惨白,霎时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姜晴。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不可能,”江轻喃喃,“这不可能,明明……”
她在循环里看见了,江轻死后,姜晴是没有记忆的。
之前姜晴说的地点那么清楚也只不过是时间卡顿造成的空白罢了,她不是没有见过有人会偶尔出现时间重叠的错觉。
姜姜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她一直都知道。
只要时间线覆盖过去,一切就会回归正常。
林南延没有给她深想下去的时间,“姜晴陷入循环,你有的记忆她也有,就算在你经历的循环线里她因为时间悖论而暂时被桎梏住了记忆。”
“可是九年后——”
他顿了顿,“九年后她穿越回现在的那个时间点,所有的记忆都会回来的。”
“包括你的死亡。”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江轻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姜姜……”
那天,她没有想过会死在姜姜眼前的。
“江轻,”姜晴深吸一口,压下心里升腾的所有情绪,她轻轻开口,“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做朋友。”
“哪怕一天也好,我请你……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盯着江轻,像是要望进她内心的最深处。
雾气渐消,天台空旷,以至于江轻能清晰地看到女孩眼底的晶莹和执拗。
也许过了许久,又或许是一秒不到。
“因为保险,”江轻开口了,嗓音生涩,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我买了保险。”
“只要是他杀,我家就能获得赔偿。”
“以后,我们家就再也不用租住在一家小破屋子里,再也不用因为想多赚一点钱在厂子里被人指挥得团团转,再也不用害怕下个月的租金没有交齐被人赶出去,再也不用拖着生病的身体就为了不扣工资……”
“姜姜,我已经失去了爸爸,”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滑过,江轻却眼也不眨,“我不能再失去妈妈。”
姜晴却只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你觉得,你妈妈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可以再失去一次女儿,是吗?”
“你妈妈拿到女儿的卖命钱,你觉得她会开心?”
直到此刻,姜晴是第一次对女生真正的失望了。
“你不愿意重新经历一遍痛苦,就强加给别人承受。”
“江轻,你真自私。”
江轻提起唇角,被水光浸润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
“对,我就是很自私。”
她说:“我这样的人,无论得到什么样的下场都罪有应得。”
“姜姜,”女生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不该靠近我的。”
说着她抬头望了望天,星辰从乌云中露头,江轻怔住,时间快到了。
低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泛滥的善心。”
“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姜晴是真的很想甩头就走,奈何她的脚有自己的想法,牢牢地钉在原地,怎么也转不了向。
天台上,双方对立而站,谁也不肯认输。
林南延看了看江轻手下的女生,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和倒置导致的大脑充血,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而只要姜晴还在这里,江轻就不会再把人推下去。
但再施加多一点的力,加上长时间的缺氧,人也可能窒息而亡。
他想起江轻刚才的举动,天上有什么?
林南延抬头,黑漆漆的夜里,雾气消散,星星渐次冒头,夜很深了。
时间,是时间!
他骤然明白了,江轻一直在等那个循环节点。
之前她认为,只要自己重伤垂死,多一分少一分行动都无所谓,但现在,为了确保循环的终结,江轻想要在那个时刻弄死另一个自己。
但那个循环节点的具体时间,唯有江轻一个人知道。
天台上陷入一片死寂,谁也没有开口。
风打着卷吹过,又打着卷离开。
“你一定要这样看着吗?”江轻问。
姜晴大剌剌地挑眉,“怎么,不准看?”
“没见过自己杀自己的,我看着新鲜,不可以吗?”
江轻闭上嘴,顶着女孩目光灼灼的视线,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难熬。
但很快了,很快就会结束了……
“丁零零——”熟悉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江轻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顺着声音看过去。
是姜晴的电话。
姜晴仍然不错眼地盯着江轻,但她手已经流畅地接起了电话。
“喂——”
“姜姜,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熟悉的大嗓门此刻却有些吞吞吐吐,“你听了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姜晴想,她已经气无可气了,再没有比江轻的事能更令她生气的了,“你说。”
宋爽瞬间放心了:“赵小娜你知道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初中同学,人送外号小喇叭那个……”
姜晴:“说重点。”
“她跟我说,最近咱们学校不知道怎么流传出了江轻是个变态的消息,都说她暗地里跟踪你,精神不正常……”
姜晴倏然打断她,“你说……谁?”
“江轻学姐啊,”宋爽虽然也觉得传得有点太过离谱,但她还是选择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家闺蜜,“就学姐和你,指名道姓,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姜晴不自觉攥紧了手机。
宋爽:“还有上次你不是找那个录音笔吗?赵小娜之前就觉得眼熟,后来出了这则消息,她才想起来你丢的那个录音笔好像就是被穿一个高三校服的女生捡走的。”
“她还跟我说,她猜是江轻学姐捡走的,你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哈哈哈……”
耳边宋爽仍然在说着什么,姜晴却已经无法顾及了。
她的目光落在江轻耳畔那朵展翅欲飞的粉蓝色蝴蝶上,发夹整体呈现蓝色,只有翅膀处带着一抹粉色渐变。
熟悉的色彩搭配,熟悉的蝴蝶造型,曾经和录音笔一同放在红色的鞋盒中堆积在她家的杂物间。
直到搬家的那一天,重见天日。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她都忘记那朵蝴蝶发夹曾经到底是属于她的,还是属于别人的。
直到此刻,直到此时。
那朵蝴蝶发夹也终于翻越了山河,翻越了时间,翻越了记忆,找寻到了自己的来路。
原来,是江轻的啊。
林南延离得近,劣质的话筒露音,宋爽的话一字不差地落于他耳中。
他恍然回想起了那根消失又无故回来的录音笔。
回来的录音笔虽然已经尽量做旧,就连表面的贴纸,内里的录音文件都一比一地还原,可是假的终归是假的。
林南延能看出来,姜晴也能看出来。
可是那天,姜晴还是默不作声地收下了。
林南延没有追问,姜晴也没有解释。
此时,他也终于知道了那根录音笔的去处。
低头望去,女孩睫毛颤个不停,最后她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姜晴抬眸,久久地凝视着江轻,这个女生从她认识到现在,所有的举动都展现在她眼前,她的行为也有了一条清晰可见的逻辑链条。
那条链条的尽头——是她。
江轻很难形容女孩挂断电话后向她望来的眼神,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就像龟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忽然有一天被人拿走了保护壳,浑身赤裸地暴露在外,让她很想逃离。
“江轻,”女孩喊她,“是因为我吗?”
江轻回以茫然,“什么?”
“你的选择,”姜晴重复,“是因为我吗?”
“不是!”这次江轻听清了,她断然否决,像是一只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起了毛。
“我说了,”她恶狠狠地,“我只是想要一份保险金。”
“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姜晴没有打断,没有插话,只是在女生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真的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