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

    翌日,燕京城

    周相府偏门

    林婆子接过丫鬟急忙递来的药碗,一刻也不停地送到梅苼手中。

    她嘴角下压,心生恼怒,这五姑娘怕不是傻了不成,临走硬缠着她非要喝那药,说是怕晚回忘了就不好了。

    这倒也不是稀奇事,平日见她都是不惧这苦味的,有时还催促过,她暗自揣度,姑娘定是得知自个能攀上裴府,才这般心急。

    可这药,哼,以为是什么好药不成。

    梅苼深呼口气,灌下去。

    见喝完了,林婆子便送她上马车,待车帘遮掩住五姑娘的身影,她看向药碗,粗糙的手指浅浅刮了刮,试探着尝了一口。

    她蓦地脸色一变,不禁干呕了几下,随即轻讽地看向远处的马车。

    为了攀附权贵,确是吃得苦。

    在诸多百姓的围观下,太子妃率领宫女和侍卫穿过街道,长长的仪仗队缓缓移动,朝着城外万佛寺的方向前去。

    侍卫首领在前开路,中心是太子妃的马车,富丽堂皇,不仅有身穿绛色宫装的宫女候在两侧,还有手持刀刃的宫廷侍卫重重保护着。

    梅苼这一行人的位置居于这队伍的尾部,甚至都快不在侍卫的保护范围。

    不过早先林婆子指派出了几个强健的府卫,严严实实地护着马车,密不透风。

    刚没走一会儿,梅苼素手轻抬,小心翼翼地掀开多层帷幔的一角,暖风袭来,车内悬挂的茉莉香囊应风抖动。

    青石板铺就整块街道,马车跟着前方车队随大道一路不停,外面的街道人流熙攘。

    梅苼将这这一小段路的街道以及亮眼房屋笼统地看了些,她眸光一闪,心中已有些数。

    还未细看,车旁的一个健硕的婆子瞧见梅苼的举动,小声警告:“外个天热,姑娘还是在车内好好休息。”

    没探清楚,梅苼也不慌,拾起楠木茶几上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继续鬼画符似的画着。

    马车内矮几上铺摆着几张潦草的纸张,上面乱涂乱画,全然没有一个正规的字。

    “怎么样,春桃?”她刚画上两笔,就急着给身旁偷窥的春桃炫耀着。

    纤纤素手捏住宣纸的边缘,玉白皓腕上,一双含情眼笑意正浓,就这么看着春桃。

    从出府到出城,就这一会儿,姑娘就已经给她看了十余次,春桃拉着一张脸磨墨,随口附和:“姑娘,你画的自然是顶好的。”

    今个早上,她娘特意拉她到无人之处,让她别太过分,露出了马脚。

    她撇撇嘴,面上同意了,心里却仍有不忿。

    这人又不识字,也不会画画,也不知今个来了什么兴致,恨不得每画上两笔都要人夸着捧着。

    “我也觉得,你看,我还带了这些好玩的,这路上必然不会无趣。”

    人也比平时活泛。

    春桃斜眼看向她指的那个木箱子,里面混着许多杂物,像昨日的绣活,前日的相爷赏的宝石珍玩,林姨娘赏赐的一些头花耳饰,厨房里拿的糕点,前些日子买的话本,城南的胭脂......

    春桃顿时心里发酸,嫉妒心险些压不住。

    林姨娘真疼这个假女儿,要什么有什么,这么多金银珠宝,得嚼用多少年。

    若她是府上姑娘,那这些荣华富贵的日子就都是她的了。

    可恨的是府上赏赐给梅苼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上一个偷拿去倒卖的丫鬟被林姨娘下令乱棍打死。

    那哀嚎惨叫声,她现在想起来还浑身起疙瘩。

    不过,也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意,眼前突然出现一根蝴蝶镶金银钗,她发了呆,结巴道:“姑娘......?”

    “不要?。”梅苼佯装失落,做着收回的动作。

    春桃急忙抓住那根簪子,目光灼热:“多谢姑娘赏赐。”

    “姑娘可是有些无聊,我给姑娘讲些城内最近的趣事如何?”春桃像是开了智,试探着。

    果真,姑娘好似有了几分兴趣:“你若讲的让我开心了,还有赏。”

    若说在府上,春桃是万不敢多说这些的,也许是被金银勾住了心弦,她仿若头脑发昏,说了几桩野闻。

    无非是哪家公子和小姐已定亲,却被那公子表妹爬上了床,定亲之事不了了之,又或者是哪家侯府小院私宅着了火,逼着侯府夫人竟然敢当场立下和离书,引人耻笑......

    梅苼拧眉,附和了几声,才不经意提议:“这都是些俗闻,太无趣,你将上次的那城外平江河异闻再给我说说吧。”

    “这......”春桃故作为难。

    梅苼又递来一根红宝石碎玉簪子,春桃眯眼痴笑,连连接过。

    “那平江河,连着万佛寺,直通京杭大运河,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只是某天......”

    听到自己想要的一些路况,梅苼就在心中仔细描摹地形,加深记忆。

    “姑娘,说完了,可还要听些话本?”春桃咽了咽干涸的嗓子,将视线投向那金银处。

    梅苼撑着下巴摇摇头,再从中拿出一副金手镯给她。

    这听话本的习惯本就是为了送出她的消息而胡诌出来的,现下如愿出门,她也不必听那魔音。当下话本多为落魄书生所写,净是些怀情臆想的恶俗情节。

    这一次,春桃喜笑颜开,将那金镯子咬了咬,见是实心的,心情大好,也不怎么关注梅苼这边了。

    将脑海中的大约简图画在纸张上,梅苼面不改色地放任它落入角落处。

    通往万佛寺的官道上,中途经过大片竹林,林间空寂晦暗,枝叶簌簌。

    “那是?”

    一声惊呼来的突然,震的梅苼手微抖了抖,原来是马车外响起骚动,一些人激情在喊着什么。

    梅苼蹙眉捞开车帘,顺着那婆子的视线朝噪杂之处看去。

    道路颇弯,恰时传来一阵急促地铁蹄声,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梅苼透过烈日炎炎,望向那支规整的严明军队。行伍整肃,唯有甲胄摩擦时发出金戈交鸣,所到之处,如有风雪凌寒袭临。

    一辆华贵低调的马车位于首位,侧后方骑兵紧握黑金旗帜,呼呼作响,激起竹叶悬空,又堪堪落下。

    “裴”字大大地写在那旗帜上。

    春桃激动又痴迷地拨着门帘,朝外喊着:“是......是裴都督的回京车架!”

    梅苼一时愣住,咬牙道:“真巧。”

    趁着他们都关注车架那边,梅苼迅速观察周身的一些景物,这竹林也对上了方才的异闻,这儿只需顺着西边,绕半个山,便可以到达平江河渡口。

    此路比较艰辛,不适合从这儿走,若是继续沿着这官路,等到了万佛寺,寻机会逃匿,再沿着溪流小道......

    竹林间树叶骤然哗哗作响,动静意外的大,她心跳快了几拍,莫名有些心慌。

    不好。

    一声暴喝自那片密林突然爆发,数十道黑影自林间深处显露身形,他们都蒙脸持刃,手握弩箭,身上带着不要命的狠劲儿。

    “杀裴贼!”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太子妃身边的护卫将整支队伍团团围住,严防死守。

    一时之间,慌乱占据每个人的心中。

    箭雨之下,府卫警惕着使刀相抗,还是避免不了一些利箭穿透梅苼所在马车的车壁,唯留下箭尾震颤不已。

    车外人群骚乱起来,春桃脸色煞白,满脸惊恐,缩做一团。

    梅苼这辈子也没见过这场面,不免心慌手抖。

    在这东穆朝可握刀弓剑弩的,无一不是军队就是大家族死士。

    此局一看就知道是为谁而设!

    不过,裴府府兵在此,应是不会出现大问题,梅苼稍稍安慰自己。

    刚镇定下来,忽而马儿嘶鸣,一柄利箭意外穿透马腹,顿时血色尽出,车架眼看跌宕不稳。

    这队伍尾端,守卫最少,马儿吃痛,便发疯地朝着一个方向冲着,侍卫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也不敢拿命去抵挡。

    车内晃荡不止,春桃因靠近马车门太近,一个没握紧,使得半个身子都倾斜了,在摔落之前还有意朝梅苼这边猛抓了一把。

    却也只揪得住半片袖子,遂跌落下去。

    梅苼暗松口气,将心神全然放在当下,努力调整平衡。好在,林姨娘日日让她练舞,也是有点好处的。

    不知多久,马夫还在尽力地控制方向,马蹄声与刀戈声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一通翻天覆地后,马车终于恢复平静。

    梅苼手腕剐蹭到一根大木刺上,血迹染上碧色罗衫,如点点落梅。

    她吃痛,轻呼口气,当下没有药,便只能从散落在地的木箱子中翻出一块绣布,用力地裹紧伤处并小心按压着。

    待梅苼踉跄下车,才发现马夫倒在草地边已经晕厥。

    而周围是一片空旷的树林,抬眼处就是一条蜿蜒的河流,这应是平江河的支流了。

    梅苼深吸口气,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当下虽不是最好的逃离路径,可若是错过,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她当机立断,急忙从木箱子里掀开最底处的板子,将她熬穿了好几个晚上才绣好的一件男子衣袍取出,换掉外衣。

    衣袍内腰处早早缝好合适的厚度,用来增加腰围。

    从外衣衣袖中掏出一绢布,快速塞到衣袍的暗袋子里。上面布满黑乎乎药汁,这是她趁着春桃一个不注意吐出来的。

    地上散落的簪子之类的,梅苼决定不拿,只扣下一点珍珠,当做南下的盘缠。

    头上簪子抛向路边,走出乱糟糟的脚印,以及将绣鞋和衣物抛入水中,然后将发髻打乱,换上特质的男士鞋子,从角落处抽出那张自己绘制好的地图收好。

    梅苼还顺手挖了一些湿润黄泥抹在脸上,边抹边跑。直到脚印传向下游干燥地方,看不清了,梅苼才绕路向上游跑去。

    就算看出她不是落水,也会去搜寻下游,为她争取到更多逃跑的时间。

    梅苼喘着粗气,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累,反而继续将发丝盘成男子发型,随手拽着路上一根枯树枝便插上固定。

    她心情激荡,朝着平江河渡口而去。

    —

    正值桂花盛开,漫山桂树缀落在高大山峰中,不值一提,点点花瓣飘入山涧溪流,整座山林被冷香缠绕,连树下的影子也难以避免。

    那人负手立于桂花树下,背对溪流,长身玉立,风华内敛。他着一袭素青布衣,腰间挂着白玉坠子,面如冠玉,鼻若悬胆,有明珠在侧之姿。

    身后数人腰佩长刃,皆穿灰衣,脸上带着布巾,眉眼中尽显锋利。

    男子单手解开腰间长刃,倾流水而上洗涤,血色渐消,冷芒愈深,更添几分肃煞。

    不过片刻,一人从丛林中快速穿来,跪地行礼:“爷,余下那人已逃窜到平江河附近的山上藏匿。”

    他迟疑了会:“此外,爷的回京车架确实遭遇数人埋伏,那群刺客遇上太子妃车架竟也丝毫不留情。”

    不待为首之人反应,一人赶紧从树上跃下来,把手上的挂花枝丫抛掷于地上,急切道:“那我们快追,他身受重伤,别在半路上死了,想要的东西找都找不到。”

    少年着一身红袍,手腕上绑着硬带布条,少年意气十足。

    这会儿他摘去头发上的几根杂草,随手从溪流边上折了一鲜嫩草根,叼在嘴里,有一股江湖草莽的意味。

    素衣男子听此催促,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仅抖动手中水滴,气势凛然。

    他眸如深潭,垂眼擦拭着那柄冷刃,似游刃有余,如在掌控之中。

    青遥嚼着嘴里的草,吐出来,不知死活地调侃:“要不,你还是去保护多年未见的心上人吧,就算这次没找到,想你裴玦,又有何惧?”

    身后数人恍若未闻。

    素衣男子仍然默不作声。他轻轻摩挲着剑柄,上面所系的剑穗子简朴破旧,却始终没有换掉它,可见对它多么上心。

    将这物件把玩着,不经由间身上威压更甚,令人不寒而栗。

    长刃出鞘,必要见血。

    素衣男子终于抬眸出声,眸冷若寒星,音不见波澜。

    “所有人听令,搜山。”

    “你,去换韩舟过来。”

    被点到的少年耷拉着脑袋,拍了拍自己的嘴,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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