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如故,西风卷着梧桐叶纷飞,檐角挂着的风铃及时作响,正是一派秋景。
梅苼前两日跟着丫鬟的指示去泡温泉,今个觉得身上的伤寒以及额间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不禁赞叹那药浴的好处果然多。
她推开寝卧的门,瞧着熟悉的摆设,精神一振。
裴玦今儿未和她一块回到裴府,而是让身边小厮传话于她,最近这些时候他需要出门访友,不知归期。
还特地加上她可以出府的话,梅苼听完,再见着这熟悉的画面,心情都好上许多。
自从进了府门,那裴老太太对着府上小公子嘘寒问暖,未给梅苼留下只言片语。梅苼只好自个回到屋内,想将心中挂念的一件事给完成。
她打开那本簿子,中间夹着一支碳笔,梅苼使着笔,写出自己所需要的化妆物件和步骤,最后暗自思索了会,才将这簿子放回原地。
忽而屋门传来敲门声,梅苼顺势捡起角落处的绣活搁在手上,便唤人进来,再问何事。
好几日未露面的糖芸甫一见到她,顿时热泪盈眶,心怀愧疚:“姑娘,你身子可还好?”
梅苼见她行走间略有凝滞感,心中疑惑,这两日问了其他小厮和丫鬟,谁也没有说瞧见糖芸去了何处。
当下一瞧,梅苼遂蹙眉:“我已大好,你且安心,你可有不适?”
闻言,糖芸滞了滞,连忙摆手道:“姑娘,我没事,倒是那日使姑娘出了风寒,我心里难受的紧。”
说到这,她仔细端详梅苼的脸色,见梅苼不似那日苍白,反而略有几分红润,浑身透着一股生机。
她不由惊诧,那玉泉山庄的温泉药浴果真有用,就那么一泡,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呢。
梅苼安抚她好一会,伸手去拿摆在梳妆台上的小铜镜。
糖芸倒是机灵劲儿,急忙递到她手上,只是方才那一莽撞,也不知磕上了哪儿,她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
见状,梅苼接过那小铜镜,心中隐隐知晓了些什么,便起身去柜子里翻了翻,待找到那白玉小瓶,就此递给糖芸。
“这个药效好,去抹抹吧,今日你去歇着吧。”
“还有,你喜爱的那鱼,我走时带了一份,现下应在膳房。”
正龇牙咧嘴的糖芸猛地抬头,这下,素日活泼的女孩此时好像有所转变,眼睛眯得格外甜:“多谢姑娘。”
第二日,两人从侧门出去,向着燕平街道的一家生意红火的胭脂铺而去。
梅苼仍旧穿着一身青色棉衣和下裙,戴着厚重的帷帽来遮掩面容。
街道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见糖芸眼馋地看了一路小吃,遂停下买些糖葫芦之类的甜食递给她,糖芸脸上登时露出些笑意。
等寻到胭脂铺的门口,两人拾阶而上,糖芸边走边扭头和她讲着一些府上趣事,一个没注意便和人撞了上去。
梅苼余光瞥见时,想提醒一句,却已然无用,便只好撑住她的手臂,未让她摔在地上,伤上加伤就不好了。
对面女子稳住后,手捏着帕子,眼一瞪,怒气冲冲:“怎么走路的,瞎了吗!”
这女子蛮不讲理地继续骂着,言语愈加粗俗,梅苼拧眉,糖芸虽有错未曾看路,可这女子乃是正面撞上的,如今还倒打一耙。
“糟了,这可是我的传家宝,快些赔钱!”她不知怎么从腰间摸出一个玉珏,玉珏碎裂成两半,只留下一个坠子,明晃晃地露在白日下。
糖芸见怪不怪,附耳低声:“这怕是遇上个骗子。”她们之间连腰都未碰上,况且这女子也未摔落在地,怎的会碎玉。
而这玉,她一眼便瞧出,是个假货罢了。
糖芸所说的事情,梅苼自然也知晓,可她的目光在那坠子上顿了顿,随后上前一步,语气平缓:“方才如何,谁也不是个傻子,谁真谁假,一验便知。”
随着梅苼逼近,身上气势陡然转变,格外凌厉,她直视那陌生女子:“不知这位姑娘可敢一测。”
胭脂铺子斜对角便是个卖金玉玉石店,梅苼虽未去过,可这铺子也是听说过的,想来,里面也是有些资深的验货老师傅。
那女子退后两步,神色略慌张,嘴角蠕动,还未说出声便被梅苼打断:“你这玉珏普通,倒是无用,不过我们今个也算没看着路,大抵也是有些错处。”
“糖芸,给她钱。”
糖芸撇嘴,还是从荷包里掏出角银子递给那女子,才换了那碎玉珏下来。
等到那女子夺着银两落荒而逃,糖芸不解问道:“姑娘,为何要着了她的道?”
梅苼早已想好说法,微微叹气:“见她穿着破旧,浑身一股药味,面色发黄,怕是家中极为缺药才会做出此举吧。”
见状,糖芸倒是有些担忧:“姑娘实在好心,也不知那人可能领悟。”
梅苼面上笑笑,也不在意,将玉珏放入荷包中。
胭脂铺中小娘子众多,她们一进门,就有一身穿鲜亮的小丫鬟匆忙迎来,乍见两人穿着朴素,面上笑意骤减:“两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胭脂......”
还没介绍完,梅苼便朝她摇头,表示自个挑选,不用介绍。
那人见如此,只略微提醒了几句,便去迎接其他的香客了。
糖芸倒是不怎么好胭脂,便等在门口,时而吃着门口摆着的一些吸引小娘子们的小糕点。
梅苼扫视檀木展柜上的各色胭脂,看到结尾,面上顿时失望:“还有别的颜色吗?”
胭脂铺的吴娘子应声抬头:“这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可否描述一下?”
梅苼将心中那些颜色说出来,那吴娘子心中惊讶,却不怎么表露出来:“姑娘,那些都是些旧款式,都收在库房了。”
话落,便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只见那小丫鬟翻个白眼,嘟嘟囔囔:“谁还用那老款式,土包子。”
吴娘子听闻脸微沉,厉喝了几句。那小丫鬟被训斥,也收住话,没一会儿就将那些旧款式端出来。
吴娘子将梅苼所需的胭脂水粉打了折扣,还送了些小物品,便高高兴兴地送着她们出去。
梅苼暗叹,不愧是这街道最热闹的铺子,这所言所行就是不一样。
最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胭脂,这下,荷包里这二个月的月俸全都花光了。
和糖芸出了胭脂铺,得知糖芸也无甚可买,两人就此回了裴府。
这几日,梅苼也并非日日出府,偶尔装模作样,去往裴玦屋内洒扫擦拭,或是借着为裴玦做衣裳的名头,去逛一趟绣庄。
亦或是拎着饭菜去询问裴玦书房的小厮,问他何时归来,倒也没有催促之意。
第五次失败后,梅苼心平气和地看向镜子,镜中浮现出一个面容普通的男子模样,可若细看,还是能看出是个女子。
这些时日,她常常私底下学习记忆中的化妆,女子妆容尚且好画,而那男子妆容,也不知怎么,愣是掌握不到精髓。
一连三日下来,梅苼心中也多出了一丝心浮气躁,手上的湿毛巾还未将脸上的妆容擦完,远远就传来糖芸欣喜的叫声。
“姑娘,大爷回来了!”人未到,声先来,而这事并未是一桩喜事。
将这些胭脂放置妆盒里,细细盘算,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出格之处。
梅苼思忖了会,心中已定,起身推门,递给了糖芸一碗热茶,等她缓过来便和她一块去裴玦那儿。
装了这么久对他上心的样子,那么裴玦一回来,她必然是要迎他的。
刚出门,又想起什么绕回去取了一物带着。直到见了那人,她才打眼瞧去,半月不见,此人容颜未改,还是一副矜贵沉稳的样子。
梅苼忽觉上天偏心,明明此人已接近而立之年,可这几个月内,这人恰似不过及冠,与年龄实为不属,也不知他年少又是何等的容貌。
裴玦也在瞧这个多日不见的女子,也许是允她出府,秋风下,她面目倒是还有几分红润,仿若秋日的果子。
想到这,他上前两步,语气亲昵:“天气越发冷了,下次别在外面等爷。”
一场秋雨一场寒,梅苼自知,便点点头,和他一同回到了屋内,一进屋,顿觉暖意涌上。
梅苼奉上一盏上好的碧螺春,茶色浓郁,香气四溢,一闻便知是好茶。
裴玦单手端过,撇着茶沫,不疾不徐的发问:“可为爷备了秋日衣物?”
梅苼正为他挂好外裳,听闻指尖一顿,呼吸窒住,片刻才回了神,朝他笑道:“才备好不久呢,爷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他刚回来,还未与他人说上话,就知晓这么多,无非是派人在身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梅苼暗道: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这么大反应?那糖芸不就是两人之间的传信者,本以为自山庄后,她应不会传话,却没想到......
裴玦喝上一盏茶,见梅苼准确地从衣柜里拿出一捧衣物,顿觉心中舒畅,眉眼温和:“你有心了。”
突的,他话锋一转,面色不变,只眼中含笑:“你如今对爷的屋子倒是比爷还熟稔。”
知晓他是打趣从衣柜拿衣物的这件事儿,言语中也许并未有其他之意,但梅苼下意识觉得他在警告她,莫要有过多的小念头。
他会永远看着她。
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一出现,便如阴影盘踞在梅苼的心头,浑身也下意识紧绷起来。
裴玦略一打眼,就知晓此女在想什么,并未解释过多,任有她独自在那思索,若没有这般反应,也就不是她了。
而后便让韩舟进来,问了些府内和南方之事。
梅苼听此,柳眉微蹙,心念神转,从前并未当着她的面说这些隐秘之事,怎么当下就留她听着。
不过片刻,梅苼就想通了关键之处,醒悟过来,若是这半月内有一些其他想法,等裴玦回来定有一番风波。
可她出门,大多借着为裴玦做事的幌子,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她是怎么想的别人不知,可她的那些踪迹是知晓的。
如今,随口一问的衣衫也在,便不会再问她出府一事。
况且,她的一举一动本就在他的眼目之下。
梅苼一颗心落在实处,这些时日在糖芸面前装作一个痴心等待情郎的模样,果真没错。
“婉儿,随我南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