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同德革职查办,京都派遣新任府尹掌管酆都。
回望都城,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屹立酆都城内的丰安楼,更名太平楼。
应由官家接手,太平楼分为三区域,其一改作公家书院,适龄儿童,皆可入学。其二改作藏馆,储存酆都各式各样的典籍,有需要的城民可押金借书观摩学习。其三红楼一梦改作避难处,流浪无家可归的人登记在册,可居住于此,专人教导营生技术,身有所依。
孟昱同韩曜行至太平楼里,看着排队登记在册的衣衫褴褛之人,感叹不已。
原来,大昭国还有如此多无家可归,无所依靠的贫苦百姓需要救济扶持。
行到红楼门口,排队等候进入红楼居住的一男子尤为显眼,凌乱的头发如同荒地里野蛮生长的杂草,那张脸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麻子黑点,厚嘴唇向外翻动,嘴角时不时抽动几下。
如此场景,孟昱目光凝然,停驻脚步,深沉的眸光远远停留在那人身上,从脚到头打量一番,最终停留在厚厚的嘴唇上,当男子嘴角再一次抽动时,她脑海里猛然闪过画面。
洗衣房里,当时打量她一番的庄聚贤,嘴角抽动弧度就是这般程度,完全一致。
想到这里,孟昱凑近韩曜耳畔,低声言语几句。
顿时,韩曜眼梢微眯,如同郊狼寻到猎物气息,余光瞥向身后的纯骅,眼神示意警惕。
待孟昱和韩曜走远,庄聚贤提悬紧张的心方才松懈下来,跟着进了红楼,住进分配的房间。
房间里摆设朴素,庄聚贤屁股还没坐热,管事人员行到他面前,指了指他,“你就是吴二狗,这身行头得换换,待会儿还得一同出工,不然周围人难免异样眼光。”
庄聚贤老实点头,哈笑不停:“是是是。”而后白眼四周眼光不善的受济人,若不是城门查得严密,没能逃脱出去,不然,也不会如此窝囊,委身于此。
“且跟我来,换了行头,跟着师傅学门手艺活有旁生倚靠的门路。”
跟在管事人员身后出了行廊,拐了个弯,进入物资储备仓库,庄聚贤满眼期待管事人员拿来新衣裳。
那管事人员往里走了走,翻出新衣,始终颔首,正要将新衣交到庄聚贤手中,亮出一把银晃晃的利刃。
“你……是都察司的人!”
意识到中计的庄聚贤连忙转身往门外逃窜。
哪知,忽然从门口闪出两个身影,正是韩曜和纯骅,纯骅关闭门户。
韩曜步伐矫健,“你以为,这次还能侥幸逃得了吗?”然后利落指挥:“纯骅,纯臻,两面包抄。”
“得令。”
异口同声的回复。
韩曜持剑正面迎上,那庄聚贤从腰间抽出软剑,缠绕住韩曜出击的利剑。
噌噌咣当的兵器相迎声响,两人打得激烈。
一旁,纯骅纯臻也没闲着,左右包抄,杀的庄聚贤措手不及,长剑刺向大腿,鲜血直流,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刑狱中,韩曜眸光如同淬了毒液一般,盯得刑犯脊背发寒。
“庄聚贤,你藏得可真够深的,扮作流浪无家可归的乞丐,混入红楼藏身,怎么?这是想玩灯下黑,糊弄我们,真当都察司都是吃素的吗?”纯骅言辞激动。
纯臻挑眉抿嘴:“你还真当自己是都察司,司里隔仨差五见不着你的身影!”
余光瞥到这一幕,纯骅侧身笑说:“莫生气,大哥,我这不有紧急任务嘛!”不忘看向韩曜。
韩曜咬唇,玩味地斜睨纯骅一下,视线落回皮开肉绽的庄聚贤。
他走向刑具,手指摩挲生锈的铁具。
“还不供出丰安楼大当家的身份吗?可知都察司为何存在?”
庄聚贤吐出一口血水:“要杀……要剐,少说废话。”
“滋啦!”烧红的烙铁直往庄聚贤敞开的臂膀烙印,疼得他措手不及,乌拉乱叫。
“啊……!”喘息不停:“你……你怎么不给时间缓……缓缓!”
韩曜将烙铁放回火炉,抬眸看向庄聚贤,神色平静无波澜。
“如你所愿。”
庄聚贤耷拉着脑袋,要不是有绳索捆绑,指不定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狠厉眼神,对视韩曜,“是不是那时,雪玥认出来我,呵呵……应该是孟昱,大理寺卿之女,不愧是孟津轼的好女儿,当年的蛊毒还是种得太轻了!”
闻言,韩曜眼尾戾气横生,似冰川上刮过得刺骨罡风,气势汹汹:“原来是你,那么小的孩童,就种下凶恶蛊毒!”
抬手,那烧红如烈日一般的烙铁硬生生嵌入庄聚贤肩胛骨,烧焦糊臭黑烟弥漫整个地牢。
“公……公子,留个活口,还没拷问出丰安楼的掌事人。”纯臻抬手阻止。
适才,猩红眼眶的韩曜松了松,那烙铁把柄落到纯臻手里。
纯骅挑眉:“晕死了!”
“给我用水泼醒,势必问出他们大当家何许人也!”韩曜挥袍,端正坐回审讯几案。
一桶冷水浇筑,庄聚贤掀开水雾模糊的眼皮,浑身血水。
“啊……!怎么比刚刚还疼,你这都对我做了什么。”庄聚贤咬牙切齿。
纯骅笑意盈盈:“没什么,都察司专制盐水,尤其对伤口有特殊疗效!若是嘴还这么硬,都察司手段刑法多的是,我看,还是用凌迟的刑法,比较适合你,一刀一刀割掉皮肉,割一刀,浇一桶盐水,直至千刀万剐,放心,我们这里盐水管够。只是,不知你能挨得了第几刀呢!”
庄聚贤肩胛骨被盐水浸透,仿佛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啃食皮肉,千千万万根梨花针同时插入,整个身子骨破碎不堪。
陈纯臻拿来银光闪闪的匕首,生生割在刚刚烙印之处,剜出一块模糊的血肉。
趁此时机,纯骅舀一瓢盐水淋上伤口,“说,丰安楼大当家何许人也?”
庄聚贤胸膛起伏不定,断断续续地喘气,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若有若无地挣扎,最后,费力蠕动起皮的厚唇:“祝……祝容。”说完,又昏死过去。
“祝容,原来是他!”韩曜眉毛微微挑动,黑眸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寒凉之意。
纯骅开口:“果不其然,西城二少主,神龙不见尾的人物,在大昭国布下暗桩探子,潜藏数十年,可见此人心性极深。”
“禀告大人,暗探传来消息,在西边发现丰安楼大当家的踪迹。”飞奔进来的下属,凑到韩曜耳畔言语。
了然,韩曜下令,前往西边追查祝容。
另一头。
“小姐……小姐!”
客栈里,二楼客房门口,阿旺高高举着一封信,身后跟着名精英护卫。
他气喘吁吁跑到孟昱跟前,“给,小姐,老爷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特令带给你的书信。”
“别着急,喘口气缓缓再说话。”孟昱接过书信,打开阅览。
昭昭吾儿,展信佳。
闻言吾儿赴京路途巧遇奇诡险情,今遣护卫佑伴左右,低调行事,平安归家。
书信简短,果然是爹的风格。
孟昱把信折好,抬眼看去跟在阿旺身后的护卫,生长七尺,体型精瘦。
她走上前打量一下,“你就是爹派来的护卫?”
护卫颔首,拱手行礼,“回小姐,正是,姓林,名唤子羽。”
“嗯……林子羽,好名字。”孟昱点了点,开口问:“我们离京还有几日行程?”
轻颤的睫毛,似蝴蝶振翅,扑簌簌尽数落入林子羽的心底,他垂眸低语:“回小姐,还有两日脚程,即可到达京都。”
“你俩舟车劳顿赶路,且好生休憩一番,我们再继续上路。”孟昱交代清楚,两人退下。
如此说来,阿旺从酆都往返京都,约莫五日,她在酆都,竟对时间没有感触,呆了这么长的日子,爹也等久了,生了担忧,才会派来身边精卫。
打开木窗,望眼欲穿酆都城内,全然没发现身影,孟昱眼睫低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藏了几分破碎。
秋实咂嘴:“小姐,你是在等韩公子吗?”
如此,孟昱眸中精光暗闪一分,轻轻摇头:“秋实,莫要胡闹。”
“咚咚咚——”扣门响声,接着传来说话声,“孟小姐,我家公子事务繁忙,差我送来口信。”
听着说话声,甚是熟悉,孟昱让秋实开门,迎进门外人,正是纯骅。
他走上前,将手中的鲁班锁俸上。
孟昱瞧见那鲁班锁,挑动眉梢,接了过来,翻动底面,刻有雄浑有力的印字,正是她的姓名。
纯骅开口:“孟小姐,我家公子近来公务缠身,恐不能同行京都,怕孟小姐路上无聊,派遣我送来消遣器物。”
“嗯,知晓了,我很喜欢这家伙。”孟昱眼角微垂,似羞似悦,似藏半池春水。
回到住处,纯骅将孟昱一言一行阐述清晰,韩曜轻言:“她喜欢就好。”可惜不能亲自陪伴她左右。
离开酆都,阿旺驾车赶往京都,秋实研磨,孟昱提笔着书,详尽描述关于酆都发生的一切。
正如酆都城内百鬼夜游的传统祭祀游行,真如幽冥一般,人是活着的恶鬼,鬼是死了的凡人。
马车荡荡幽幽行了半日,不知不觉中,砚台干了,孟昱写了多半,手指酸胀,便关上昭著,收在行囊里,打算第二日将剩余内容写完。
想了想,又打开昭著,若是等到第二日,不知何事耽搁,便继续提笔书写。
“吁——”林子羽在前方开路,扯动缰绳,驱停了马匹。
后方紧随其后的马车停了下来,孟昱蹙眉,觉得奇怪,抬眸看去。
一旁,秋实开口:“小姐,马车突然停了,我下去问问什么情况?”
得到应允,秋实下了马车,行到林子羽马下,仰头问去:“林大哥,我们怎么突然停住继续不前进?”
林子羽下马,将手上的路书交与她,微微蹙眉:“秋实,你且看看,我们按照路书,一路沿官道走来,穿过竹林,按时辰,如今应当到达沛河县,可前方却是漫漫无际的水湖,这路标却指示黄粱穆古,况且,路书上也未标明该处地名,你说,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