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畔的风拂过竹林,飒飒作响的竹叶翩然起舞,有的在空中打着旋,下落草地。
一条青石铺叠的小径从竹林中延展而来,绿荫森森,寂静清幽,整个竹林氤氲朦胧雾气,缥缥缈缈,像极了美人半遮轻纱,羞涩灵秀。
此等场景,不同于之前的竹林鬼墙。
孟昱踏步迈向青石小径,曲曲折折转悠,终是转出竹林,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紧蹙的眉梢微微舒展。
出了竹林,放眼望去,天边的云霞缀满山头,抚耀整片大地。
山东头,纵横交错的道路井然有序,在旁是古朴的屋檐,袅袅炊烟徐徐升起。
山西头,一望无际的良田规范的齐齐整整,在旁是宽阔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肥厚的鱼儿跃起水面。
远处隐约可闻琴瑟箫声交织,近处枝头是展翅归巢的鸟雀。
秋实咂嘴:“小姐,这附近没想到竟有如此多的村落人家户!”
“咕叽咕叽……”
阿旺摸向瘪瘪的肚腹,舔舐唇周,深深呼吸一口空气中撩动的肉香气息,极目远眺向那缕缕炊烟升腾护院。
“饿了?”孟昱轻声问去。
其余三人捣蒜般点头,刚刚生死逃命,耗费若干体力,又值傍晚进食时辰,全都殷切目光,看向自家小姐。
孟昱抿了抿嘴,“要不,我们去人家户看看?”
秋实拉着孟昱,急匆匆走向人家户。
过了石拱桥,便来到村头。
孟昱一行沿着街道行去,发现家家户户的院落皆没有木门阻拦。
一户人家,黄发小儿踢着蹴鞠出户。
那蹴鞠翻滚几圈,落在孟昱脚下。
不由心生好奇,孟昱捡拾蹴鞠看去,皆是青竹编制,密密斜织,青翠硬朗。
回想大昭少年戏耍玩闹的蹴鞠,干脆绿竹,摸起来粗糙硬质,两者相比较,黄粱这地的蹴鞠材质良好,编造技术精湛。
她垂眸看去黄发小儿,笑脸盈盈。
只见那小二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出奇地盯着他们四人,抿嘴疑惑:“你们,不是黄粱人吗?”
然后哇哇大哭:“哇哇哇……阿嬷,阿爷,有坏人人抢走我的蹴鞠。”
闻言,孟昱双手奉上蹴鞠,递还给黄发小儿,轻柔温和:“小弟弟,阿姊把蹴鞠还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啊。”
黄发小儿一面哭,一面接了自己的蹴鞠,转身跑回家中。
屋子里出来一对精神抖擞夫妻,正是刚刚黄发小儿口中的阿嬷阿爷,将小二拥在怀中,轻轻抚摸额头,安慰:“好了,小宝别哭,阿爷看看,在黄粱慕古这地,还能有谁,竟敢公然欺负孩童,让古长好生评判一番!”
院子里外,互相对望。
孟昱摇头摇手,抿了抿嘴,辩解道:“阿爷,我们没有欺负小宝,只是好奇他的蹴鞠编织手法,拿起来看看。”
院子里的人细细打量院外四人,挑眉诧异:“你们不是黄粱人!打哪来的?”
孟昱赶紧解释:“我们来自大昭国,被贼寇追杀至此,吴究阿婆放我们进来的。”
“也是可怜人。”两位老人叹息不已:“没想到外面如此世风日下,盗匪横行,到处烧杀抢掠,草菅人命,官家也不好好管理。”
闻言,孟昱惭愧垂首,她跟着叹息一声。
“咕叽咕叽……”响声此起披伏。
四人肚腹饿得呱呱乱叫。
院里老妪看向自家老者,笑靥粲然:“黄粱慕古,许多年没见外面人,进来,能得吴究肯许,定是良善之人,走了许久,也是饿了,正好奴家备好饭菜,如若不嫌弃的话,到此小吃一顿。”
孟昱连忙行礼致谢:“阿嬷阿爷太客气了,我们哪敢嫌弃,只是怕突然造访,麻烦你们两老。”
客套中,便要抬腿进院子里裹腹一顿。
隔壁院子里出来青年壮汉,瞧见动静,盯着小宝家院落看去,不由大声吆喝:“大家快来看看,黄粱慕古来新人了,还是妥妥的美人俊士。”
很快,小宝家院子里满满当当,摩肩擦踵的看客听热闹之人。
有邻居搬来桌椅摆成长席,有人家户端来刚做好的酸笋,有人家户端来热腾腾的小鸡炖蘑菇,有人家户端来醇香的美酒……
桌上摆满各类吃食,全守在孟昱面前,拉着让她讲解大昭国样貌风情。
此等场景,孟昱好生开心,将大昭新帝即位,对内册封群臣,颁布新政,对外减免赋税,大赦天下的各是自豪兴事说与一通,聊着各处风土人情时,她不由咯噔一下,缓了缓,用离奇怪异的口吻述说,惊吓的旁人惊呼捂脸。
林子羽则被拉着述说京都繁茂昌盛的景象。
有人感叹:“怪不得是京都城内!”
阿旺则叨叨不绝讲解饲养马匹的技术。
秋实噼里啪啦说着儋州风土人情。
四人敞开胸怀,与黄粱慕古里的人畅谈许久。
夜深了,旁人纷纷离席。
有人劝酒:“再来一杯?!”
“不喝了,明日还得卯时早起上工。”
听得上工,孟昱赶紧起身鞠躬,谢过黄粱慕古众人的热情款待,怕耽误了时间,影响众人休息。
“哎哟……小姑娘,你还是进来黄粱慕古了。”远远的,便是吴颜高声笑说:“好了,好了,这么晚了,大家好生歇息,明日再好好招待远客!”
吴颜驱散旁人,有的喝得脸红脖子粗,摇摇头:“不呢,吴二婆,还没听够外面的世界。”
顿时,吴颜沉声:“大树,二树,将你爹拉回家,喝醉了。”
有年轻女子附耳说道:“吴二婆,既是远客,他们里面也有姑娘,不然去我家休息一晚。”
“哈哈哈……吴丫头,我还不知道你的算盘,定是要和人畅谈一宿,影响休息。你啊,回家去。”吴颜斥退身旁女子,将四人招呼到住处。
吴颜的屋舍在山东头中央,屋舍和旁人无二,没有木门阻拦,直接跨步便可进入屋子。
她将众人引至前厅,开了门,便见一个男子背手站立。
缓缓的,男子听见开门声,转身过来,直直盯着孟昱,瞳仁深处,藏着探究。
“你就是孟津轼的女儿——孟昱?!”
眼前的男子声音低沉,转过身来满脸胡须,但却掩盖不了深邃的五官。
孟昱轻轻点了点头,回应问话。
顿时,男子眸中波光粼粼,双手扶住孟昱双肩,言辞激动:“太好了,你终于来了!”敛容,对着身后三人开口:“你们先出去,我有事要和你家小姐相商。”
此等境况,其余三人还在探查之中。
孟昱压低眼眸,余光瞥向三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按照此人所言,退出房间。
“嘎吱——”门一关上,便是“砰咚——”一声。
男子跪拜在地:“参见小小姐,舒然在此,恭候多时!”
闻言,孟昱瞳孔一阵收缩,似乎在试图理解什么,想半天还是没明白过来,把孟然扶起。
“舒……伯伯,快快请起,看来你与我母亲同辈,叫我孟昱即可。”孟昱估摸眼前之人有了年岁,这才如此称呼。
起身后的孟然连忙行礼:“小小姐,一声伯伯,让我想起多少年前和舒韵阿姐的朝夕相处。”便将一封书信交于孟昱。
从信中,孟昱了解到,原来,她的母亲,舒韵,是黄粱慕古中人。
一次刺杀,他的父亲孟津轼身负重伤,偶然流落黄粱慕古,被舒韵救了,带回家中,医治养伤。
渐渐地,一来二去,两人生了情愫,诞下孟昱。
在黄粱慕古这地,孟津轼感同身受,为此地风情意貌所吸引,可身为朝廷命官的孟津轼肩上还有担子,亦不可能永久生活在黄粱慕古,欲携妻儿返回儋州。
回来儋州生活的舒韵水土不服,身子每况愈下,不得已,孟津轼将舒韵送回黄粱慕古。
可自从出了黄粱慕古后,两人再想找回来路,难上加难。
后来,孟津轼多方派人打听,并未有人识得黄粱慕古之地。
三年后,舒韵身子不支,撒手人寰,留下孤女寡夫。
在孟昱的印象里,只有母亲的一幅画,身子消瘦,面容浮现淡淡的微笑。
她每每到父亲书房,对着画像发呆,想象若是母亲还在,她也是有娘亲疼的孩儿。
信中,是母亲舒韵辞别黄梁慕古的缘由,她这辈子,呼吸停滞的一刻,便是看到孟津轼漂浮在竹筏上,气息奄奄的时刻。
那个时候,舒韵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面前的男子救活。
得偿所愿,孟津轼苏醒了,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产生机警,连连后退。
舒韵轻柔温和问候,端来汤药,一天天悉心照料,孟津轼养好身子。
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少年郎要离开,舒韵便拉着他,到处逛黄粱慕古,向他介绍这里的良田美池,桑竹织造。
一天天过去了,孟津轼被如此温柔乡揉进骨子,沉迷其中。
直至孟昱的出生,他清醒过来,他本是大昭朝廷命官,不该委身于此,便要告辞离去。
舒韵哪舍得,便抱着女儿,跟随孟津轼出了黄粱慕古,回到儋州生活。
泪痕早已蔓延划过孟昱的脸庞,晶莹的泪珠落在昏黄的信纸,浸湿墨迹。
孟昱抬眸,盈满泪眶:“舒伯伯,我可以去我娘住过的地方看看吗?”
“当然,你随我来。”舒然指引孟昱,往后院行去,“你娘的屋子,我们一直没动,只希望,有一天她回来,能有个歇脚的床榻,然而,十七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我也,再见不到舒韵阿姐。”
进了房间,孟昱抬眸:“舒伯伯,你知道我娘的情况?”
舒然开口:“后面,古长派人出去寻至儋州,听闻阿姐消逝的信息,一病不起,自此,黄粱慕古里再没人出去过,各自安生于此。”
母亲生活过的每一处琐细,孟昱都不想错过,拿起桌上的九连环,欣喜:“舒伯伯,我娘亲,年轻也喜爱这般器件!”
这个问题,得到舒然的坚定点头。
彻夜,孟昱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