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把我们丢在这里等死!”
“患病的和没患病的都丢在一个屋子里!这到底是防疫还是养蛊?”
“军爷你们不给治病,让我出去给孩子买点药吧,他都烧了两天了!我把命给你们都行救救我孩子吧!”
银甲盾牌将防疫所围的密不透风,里面大多是老弱妇孺,一些青壮年也都是患了疫病的,在外围对着举盾的官兵挣扎喊打半日也撼动不了一分。
明鸩带着镣铐被押过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样一番光景。
在外面巡视的银甲官兵看到被玄安卫押来的明鸩冷哼一声“现在城内牢里面得病的也关进这来?”
“这是新派来给里面灾民治疫病的。”押送明鸩来的玄安卫说着掏出五皇女的手谕。
那银甲官兵仔细看过手谕后对身后的喊一声“放行!”嘴里还嘀咕着“城里郎中难道都死绝了吗?什么人都能派。”
明鸩虽然没穿囚服,但手脚都带着镣铐,众灾民见到这样一个人被押进来期初没什么反应,依然是捶着盾牌要出去。直到听说他是新派来治病的。
灾民们的风向一下由要出去改成了指着明鸩和他旁边的几个玄安卫骂“朝廷现在装都不装了?弄来个囚犯糊弄我们?”
三个被派来不到两个时辰,都是学徒年纪的小郎中见这还带着镣铐的郎中被派来也是大眼瞪小眼。若不是旁边有官兵护着,他们估计也得像昨日那个郎中一样被暴起打伤。
明鸩哪里见过这场面,虽然玉城也闹过时疫,但那时都是患者求着他们给看。他强装镇定,向旁边问“劳驾,我坐哪里?”
外围巡逻的那个银甲官兵这是从屋里捡出个已经破损一角的矮木桌,朝他扔过去“环境简陋,席地而坐吧。”
木桌扔过来时,桌腿承受不住这一下的冲撞断了。明鸩心中苦笑,这哪叫简陋啊?他请玄安卫找块大一点的石头垫在下面堪堪支撑住,这才盘腿坐下。
只是找地方坐下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了,银甲的官兵扔下桌子就出去了。巡防营历来看不上城内玄安卫,临出去还戏谑地对玄安卫说“抵挡不住了叫我们。”
前面的灾民见明鸩稳稳当当坐下,抬手就冲那边打去,怒火像是给疫病带来的痛苦都压下去了,中气十足地喊“城里那些权贵安的什么心?让囚犯来毒害我们?”不过玄安卫剑柄往前一伸,就吓退了不少人。
离着远的一些灾民见前面不能泄愤又从地上抄起砂石硕土冲这边扔。
明鸩重重闭上眼睛,忍受下时不时砸到脸上的土块和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污言秽语。几个小郎中在一旁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波及到。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说道“这不是明济堂的明医生吗?”
此话一出,让怒气头上的灾民们安静了几秒,随即窃窃私语道“明济堂?”“就是西城那个?”
明鸩虽然没在明济堂坐诊几日,但是西城明济堂这些年来在赵理理掌柜代理下,悬壶济世、杏林春满的名号在西城尤其是些贫穷人家可谓是闻名遐尔。
明鸩这才睁开眼,抬起带着镣铐的手擦掉那些沾在脸上的泥。见说话那人在人群中挤进来,正是他初到颐洲那日清晨救治的中年男人。
“明济堂不只有一个下午坐诊的老郎中吗?”下面有人问道。
“我前几日晕在明济堂门口,就是这位明郎中给我治疗的!清晨治的病,晌午就好了。先生入狱一定是另有隐情,现在还愿意排除万难来这救治我们”
那中年男人接着冲人群中说“你们不信他我信!阿妹,娃儿发热咳嗽两日了,快让先生瞧瞧。”
人群中走出个抱着孩童的妇人,往前走时眼神还带些质疑地看着中年男人,男人随即向她一点头,示意她放心,没问题。
明鸩向中年男人额首轻道了谢,随后抬头向玄安卫示意“右手的镣铐可以先拆了吗,这么重的铁环压着会影响诊脉。”
几个玄安卫互相看看,谁也拿不定主意。明鸩见到他们的顾虑,又说“这么多官兵围在这,我又不会武功,逃不掉的。”说罢右手上的镣铐才被拆了下去。
明鸩稍活动一下腕上已被摩擦出细微血痕的右手,孩童手臂细小,明鸩只用拇指覆了上去“脉速偏快,脉位半表半里,脉感有力。”
他又看孩童指甲根部发紫,身上出汗很多,说道“此状是肺经受了疫病感染,用桑白皮、杏仁、地骨皮、麦冬煎药,如果可以最好同时用去核的雪梨蒸川贝给他吃。”
在一旁的小郎中其中一个这时开了口“拿来赈灾的药材只有石膏、知母、炙甘草和粳米”
明鸩听后眉毛微蹙,心想白虎汤确实可用于快速退烧,可治疗急症,但是此疫病表现肺热阴虚,只为了强行退烧恐怕会加重病症,怪不得这么快就有灾民死去。
不过既然白虎汤为朝廷所发,他也不好辩驳恐怕再起暴动,于是他说“那就请向上禀报,运送这四味药材来赈灾。”
玄安卫在明鸩耳旁耳语道“你说这四味药有两个市价昂贵,恐怕不会轻易拨来赈灾。”
明鸩写下药方的手顿住,他在玉城总号待久了,从未想过药材价格之事。此时也陆续有人上前让明鸩诊脉了。
不久后明鸩请玄安卫拿来纸笔,根据这么多人的症状综合写了两个药方,其中几味药材换成了疗效相差不算大但价格低很多的,嘱咐道“第一个给伴有高热的人喝,第二个方子是给高热退掉但仍咳嗽不止的。另外煮粥时可以放一些梨皮或者枇杷叶,会有润肺效果。”
天空呈出深邃的蓝调,一弯新月悄然悬于天际。此时重新熬好的汤药才分发完毕。灾民们的怒气渐渐平息下去。
明鸩右腕的镣铐又被带上“走吧”旁边的玄安卫说了一声就要接着把他押回镇狱。
他默默站起,来的时候那些拳脚相向的灾民又不愿意了。
灾民们嚷道“怎么不到一日又把郎中带走了?”
“心这么善的先生到底犯什么事了看管的这么严格?”
只是一群灾民怎拦得住玄安卫的动作。
——
琼华殿内,若怜端着刚煎好的药递给闰宁霜“明鸩已经在防疫所写出药方,被送回大牢了。”
“昨日审田成时你在场,觉得他像是知道什么吗?”闰宁霜接过汤药,在鼻前嗅了嗅,露出一脸苦色。
“良药苦口,蒋圣手特意嘱咐不可放糖块,殿下忍着些吧。”若怜接着说“属下看他的样子,只觉得被缴的骨玉对他很重要,至于制作方法,属下看他不像是知道。”
闰宁霜一口闷了面前的药“快!水!”灌下几大口后才说“他们两个人听到玉城因他们知道骨玉方法来灭口时情绪波动都不大,听到要进镇狱受刑也是无所谓的样子,确实不像真藏着那么大的秘密。”
若怜接过盛水的杯,动作稍有些缓慢“根据玉城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田成孤家寡人一个,我若是玉城城主,如果确认他知道骨玉制作方法,断不可能让他离开视线。”
“只是这样的结果无法和父皇交差。”闰宁霜又似是很可怜地瞪着眼睛瞅若怜。
“只能含一小块”若怜叹了口气“明鸩给出的方子若真可以药到病除,也许可以引导万民请愿向圣上求情饶他一命。”
“难啊”闰宁霜嘴里吃到了糖,才满意地重新靠回榻上“对父皇来说,骨玉的制作方法用一个城的人来换他都愿意。别让那些好不容易撑过来的灾民再去犯险了。”
“是”若怜又问道“那医馆的众人要如何处置?”
闰宁霜看着炉内散发着玫瑰气的香雾在空中转了几圈,这才开口“派他去城外防疫所时我向他保证,如果能给出治疫的方子,至少我能让被冤进狱的医馆其他人平安出狱。”
她嘣地一声咬碎嘴里的糖“我想不出能说服父皇让他不用下镇狱的方法。”
第二日,城外防疫所还是死了不少人,但活着的人能感觉到身体没有昨日那么难受了,咳嗽的频率也低了很多,反抗的声音也就没那么激烈了。城内很多门楣间悬挂着艾草,棺材铺价往上涨了不少。
五日,死亡的人每日降至个位数,咳出的痰中大多已不见血丝,城市井间很少再听到咳嗽声。
十日,顺帝身着明黄色龙袍,在两侧赤甲禁军的肃立间登上日辉坛,坛下百官伏跪,延迟数日的祭夏大典礼成。
同日,城外防疫所解散,灾民在王都内有活计有住处的可以回城,没有的只能归为流民前往颐洲其他城池。
同日,赵理理、小竹和伙计宣布无罪出狱,赵理理带着小竹离开王都,不知去了哪里。
明鸩从防疫所回去后有感疫病被单独羁押,他本身就刚被剧毒伤身,又是一番折腾才有所好转。被押入镇狱时是十天来第一次见到田成,仅十日不见,田成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形如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