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吗?”田成嗓音也老了不下十岁。

    明鸩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铁锈味轻笑一声,没接他的话题“你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能当我祖父了。”

    “可不敢,老奴是没有子孙福了。小公子啊,你记住,你永远是明家的掌上明珠。”

    “哈哈哈哈哈”明鸩险些笑出眼泪来“有把掌上明珠推到这步境地的吗?”

    “只是我为了一点私念...是老奴的错。”田成突然双目瞪大,明鸩这才发现现在田成眼白浑浊地发黄,里面布满血丝。

    他冲着明鸩大喊,唾液横飞“但我从不欠明家的!是你们明家欠我!欠我的!”

    明鸩从未见过田成这副模样,记忆里祖父不常见到,父亲永远严厉,母亲永远冷淡,只有田管事和大哥从小陪伴他。大哥长大点后被父亲拉着学经商,就只剩下田成。那时田成会怕他半夜痛醒没人应,成宿成宿地坐在他边上眯着,明鸩呼吸突然重一点都会给田成惊醒,后来田成只要睡着就睡得特别沉,他猜测是都是因为那九年熬得太狠了。苦读医书的时候田成听不懂,就在旁边给他热时扇风、凉时烧炉、晒时撑伞,暗时掌灯...

    田成这一喊仿佛在心里憋了很久,喊完他也放肆地大笑着,边笑边冲着天上念“这下咱们谁都不欠谁的了,我先走啦,你们也快来陪我了,黄泉路上咱们都安心做个伴!”

    镇狱的狱卒见多了进来就疯了的,不以为意,因为在这里不管痴捏呆傻都能给你治好。“别愣着了,两个大活,快点拉走分开审!”

    被拉到刑房时,明鸩都有种不真实感,明明在玉城好好当着少爷,仿佛就是出门体验一下生活,感受一下众生疾苦,结果体验成了阶下囚,感受到了镇狱。他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一醒来还在玉城的明府,旁边是田成慈祥的笑脸。

    狱卒直接泼了桶水在他头上“来这的惯例哈,先清醒清醒。你回答一个问题就行,骨玉的制法是什么?要是现在就说,就当来这洗个澡。你这么年轻,往后还有大好年华等着享受呢。要是非等会再说,我们可就不保证有几个部位能跟你出去了。”

    水顺着明鸩发梢向下滴,滑过眉锋停在睫毛上。他睁开眼,抖落几滴水珠“不知道的事,让我怎么说?”

    “不知道好啊,我这人就爱礼尚往来,你来选一个吧”说着狱卒手里的铁棍划过桌上,墙上几排的刑具,金属间摩擦发出‘锵’的声音刺着明鸩的耳朵。

    已经有惨叫的声音从墙缝间透过来,明鸩依然面无表情,冷冷看着狱卒“既然都要来一遍,干脆一起来吧。”

    狱卒从鼻腔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嗤笑,眼底尽是讥讽“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其实连个烙铁都扛不住。”

    在铁棍插入一桶烧的通红的木炭时,门外响起一阵骚乱。

    “五皇女殿下您不能来这里啊,进了镇狱的犯人除了圣上谁都不能提,这还是重犯,圣上问起来咱们都不好交代啊。”

    闰宁霜往前走的步伐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我不提人,就去看看。”

    “诶呦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镇狱煞气大,您来这就是冲撞了自己小的们也担不起啊。”两则狱卒跟着闰宁霜往前走,拿着不出鞘的刀剑拦不住她,出了鞘...他们还不敢。

    “此事我自会向父皇请罪,你们再拦我,先休怪我刀剑无眼!”

    闰宁霜踹开门时,明鸩正被拷在架子上,动刑的狱卒头次在这行刑时被闯入,烙铁棍刚附上明鸩的腰就被惊地脱手在地。

    “出去!”

    里面的狱卒不明所以,回头见门外围着一排面如菜色的同僚,捡起烙铁棍呆呆地放回去,目光在同僚们脸上来回飘移着想找出答案,边找边走出了门。

    若怜沉默地往里放个食盒然后把门关上,当起了门神。

    刚才气势汹汹的闰宁霜见了这副模样的明鸩立刻就哑火了,轻轻走到他面前,仿佛步子迈地重一点都会踩疼他。

    闰宁霜冰凉的手掌有些战战兢兢地抚上明鸩脸庞,她垂首,前额贴上了他胸膛,水珠混着冷汗又在发丝间转移到闰宁霜头上。明鸩腰间刚被烙铁烫过的地方未尽的温度传到闰宁霜身上,烫的她一哆嗦。

    “这是来做什么呢?”明鸩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送行么?”

    闰宁霜额头抵在明鸩胸膛上蹭两下,半响,她后退一步撬开他手腕上镣铐“我从不食言,说好请你的晚饭还没兑现,你死了,总不能让我去对着墓碑吃。”

    明鸩被解放下来,似被割断提线的木偶,双手‘膨’的一声落下,垂落的衣袖在沉闷的空气中激起不少的涟漪。他缓缓仰起头,闭上被这涟漪刺痛的双眼。

    闰宁霜把食盒拿到明鸩身前打开,花纹繁复的食盒里面第一层是两个豆圈,第二层只有...一杯酒。

    终于,他低下了头,悬住了泪晶没有落下。

    他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坦然地看着闰宁霜,想探究出为什么“既然终究要死,为何又费力帮我解毒,就是前几日在狱里,你们不帮我医治,我想必也到不了今日”

    闰宁霜的眼神却还停留在那杯酒上“你们是因为骨玉要案入狱的,没有圣旨,谁也不敢让你死在他手上。”说完目光才渐渐上移,和他对视上“被毒镖所伤时,我不确定你们是否真的有骨玉,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就那样死去。”

    “世上好人那么多,我在殿下心中的形象,也仅仅是一个‘好’吗?”

    “我小时在军营,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后来回皇都,尽是些两面三刀的做派。其实那日去戏团住所调查,你会来...我很高兴。”闰宁霜拿起豆圈儿咬了一口,却只有苦涩的味道“我是对你有点...喜欢。但我不能拿命押在一点喜欢上,二皇子同时知道医馆藏有骨玉,若是他给你抓了,咱们只会在黄泉路上谈情说爱了。”

    闰宁霜觉得这豆圈中的苦涩堪比喝的药汤“这一点‘喜欢’只能为你换来一杯鸩酒了...”

    明鸩的目光一直在闰宁霜脸上徘徊,看她眉眼微垂,看她嘴角轻动,看她发丝划过鼻尖...只恨时光如梭版流过,只觉得怎样都看不够,他想把这一切雕刻在脑中,生生世世都记得。

    他似如释重负般地一笑“能得到殿下的一句喜欢,在下赴死一万次也心甘情愿。”说着他忽然凑过去,抬手轻扣在她后脑勺,鼻尖感受到她传来的带着丝丝凉意又突然变得有些不稳的鼻息。

    闰宁霜险些忘了思考,眼睛蓦然瞪大,又缓缓闭上,感受明鸩柔软嘴唇间递来的晨曦版的温暖,她修长的脖颈稍稍后仰,手臂绕到他的身后,指尖紧紧地攀在他的肩膀,深入了这一吻...嘴间的苦涩被一扫而空。

    这一瞬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玫瑰的浓郁纠缠着薄荷的清冽。

    终了,明鸩不舍地分开,嘴角还留存着属于她的温度。

    “殿下的晚餐,在下领了。”他眼神依然坚定不移地落在闰宁霜眸中,手上毫不犹豫的举起那杯褐色的鸩酒一饮而尽,脸上浮起像是释怀般的微笑“殿下...最后让我叫你一声阿霜可...”

    话没说完,就重重倒在了地上。

    闰宁霜颤抖着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却又不敢,她知道让若怜准备的鸩酒就算是开灵的大妖也能立即毙。她的手最终附上他的眼睛,帮他合上,就当他只是暂时睡下了。

    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闰宁霜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小时候她爱哭,一哭就有好吃的好玩的,去军营后舅舅镇安将军只会说在军营流血流汗不流泪,她哭的时候罚她站马步举石块。

    但她从没有现在这样痛苦过,看着相熟的人逝去和亲手送走相知的人完全是两种感觉,她伏在明鸩倒下的身体上,无声的抽泣。

    半晌,闰宁霜面无表情的走出这间刑室,只是眼底还透着些不易察觉的红肿“抬走找个地方就埋了吧。”

    “这...”门外的狱卒互相对视,终于有个胆子大的说“殿下,按规矩我们得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死了才能拉出去。”

    闰宁霜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去,仿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个狱卒先探了鼻息,又拿针在几个穴位上扎下,确认无误,才恭敬地对闰宁霜道“您看这尸体是您带走还是我们就扔到乱葬岗了。”

    闰宁霜朝若怜看一眼,若怜立刻会意接过尸体。走出镇狱时,还能隐隐听到审讯田成的牢房传出的哀嚎声。

    “我自己回宫,你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他埋了吧。”闰宁霜说完就自己朝前走去。

    若怜答应一声,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万事皆有前路,殿下千金贵体,切莫行伤身之事。”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闰宁霜没有回琼华殿,而是直接去宣政殿外跪着了。闯镇狱时她就知道必定会被问责,与其在寝殿被动地等着被召,不如直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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