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走上台阶,与沈咛夏并肩,低眸看向她:“人手都放在你的别院里。”
沈咛夏心虚片刻,随后强笑拒绝:“我所住的别院不缺人手。倒是侯爷千金之体,需要多些人伺候。”
“我不习惯她人,屋内由你伺候即可,无需再多人。”裴寂似是看出沈咛夏的心思,薄唇微张,出言就是不好听的话,“你屋内多拨些人也好,也免得伺候主子的时候分心。”
沈咛夏将要说出的推拒之词僵住了,她怀疑裴寂是不是一直在墙边偷听她和元护卫的对话。
见她被噎的无话可说,裴寂心中的燥郁舒缓了许多,转身对站立在阶下的覃夫人点头道:“这几日多谢夫人照顾。”
“此乃妾身应尽之责,何足挂齿。”
覃夫人收到感谢,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以往她不是没有帮丈夫招待过上官,但这些人或理所当然,或颐指气使。
此时身份地位远高于他们的定北侯对她如此客气,实是出于她的意外,但心里也说不出的熨烫。
待覃夫人回去之后,见到倚在床上正专心致志看书的丈夫,气不打一出来,几步上前抽掉他手中的书。
“欸!你这是又受气了?”覃县令皱眉问道。
覃夫人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冷哼一声,“你也晓得我跟着你受了很多气。”
覃县令正经端坐,问:“那位沈姑娘不好相处?”
覃夫人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梳妆台前,自己慢悠悠的卸掉钗环,回道:“那倒不是,沈姑娘客气的很。便是侯爷也极有礼。”
覃县令愣了一会,“既是如此,你回来朝我生气作甚?”
覃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问你,前面是谁说要我挑几个娇俏标致的丫鬟送到侯爷那里去的?人家侯爷有姝色在旁,压根没有别的意思。人全都拨到沈姑娘的别院去了。要不是人家沈姑娘不计较,你是拍错了马屁还得罪了人。”
覃县令这才知道为何妻子会回来给他甩脸色,哂笑道:“侯爷派人来说要年轻的丫鬟。看来是我会意错了意思。”
覃夫人将金耳铛捏在手心,意有所指:“你是在官场混久了,不知在世上还有不受美色,不看身份家世,以诚待人的掌权者。”
“罢!罢!罢!”覃县令从床上下来,光脚跑到覃夫人身前,急急压低嗓音,“夫人!且小声些。若是不小心被人听到了,我们全家可有杀身之祸。”
覃夫人重重地把耳铛放在梳妆台前,长吐一口气,“一家人跟着你提心吊胆。覃栋梁,从你开门主动接收定北侯的人马住在县衙起,在傅将军那里,你就已经是背叛他的人了。”
“如之奈何?总不能让全城的百姓跟着受罪吧。况且傅将军夹在定北侯和桓王之间,两方都不想得罪。如今又有意与定北侯谈判,要紧之际是不会轻易处置我的。这几日就当招待贵客吧,我已经派快马把消息传给傅将军了,看上头怎么吩咐吧。”覃县令无奈道,“以后此事不要再提,这几日家中混杂,就怕隔墙有耳。且睡午觉去罢!每天还有事情等着办呢。”
说罢,又光着脚躺回了床上。
覃夫人见他一幅不想多谈惹是非的模样,气得牙痒痒。干坐了一会,终究还是未再多言,走到床边,将薄薄的被子搭在他腰际。
“糟老头子,跟着你不知吃了多少年苦。”
在覃县令夫妇闲聊之际,沈咛夏默默的立在门帘旁。
方才她想借着叮嘱丫鬟的理由回到别院,结果还未等她开口,裴寂就吩咐元护卫将丫鬟带走。
沈咛夏只能一步三挪的跟在裴寂后头,进了屋内。
“更衣。”裴寂见她乖怜的低着头立在门口,扬眉道。
沈咛夏抬眸瞧着他大老爷般的张开双臂,暗自呼出一口气,踱步上前,伸出手就要帮他解开襟扣。
许是一凑近就感受到了他灼热而压人的气息,她连着几次都未解开扣子。
裴寂啧了一声,喉结滑动,“怎么?解衣对你来说是难事吗?”
沈咛夏本就紧张,他一动更是解不开,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我从未解过!”
裴寂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低眸细细的看着她素白的手动作着。
奋战许久后,才终于将裴寂的外袍脱下。
此刻,裴寂健硕的胸膛已然若隐若现。沈咛夏被扑面而来的灼人气息牵动得红了脸,似盛开的海棠般,靡艳动人。
“为何不把我里衣换掉?”裴寂咽了咽喉咙,声音沙哑。
沈咛夏神出鬼差的伸出指尖要将他腰间的细带扯开,忽然间门外传来声响。
“侯爷,傅将军派来的人,在外等候。”
沈咛夏才回过神来,羞恼地收回指尖,退后几步,拉开与裴寂的距离。
佳人远离,裴寂面无表情的看了门外禀告的护卫一眼,暗自咬牙,终究还是自己穿上外袍出去了。
临走前,回过身眼带警告道:“我去去就回,你一个人在这待着,不准离开。”
沈咛夏见他要走,哪管他说些什么,胡乱点头应允。
见状,裴寂匆匆离去。
待裴寂离去后,沈咛夏才冷静抬手摸了摸滚烫绯红的脸颊,自嘲般的笑了笑。
“男人不都是一样的嘛!”
将裴寂的话抛之脑后,抬脚回到自己暂时所住的别院中。
许是自以为有了牵制她的人质,裴寂并未吩咐人阻拦她离开院中。
男人总是自大的,以为抓住了女人的弱点便能操控她的全部。
裴寂匆匆离去之后就在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占了覃县令的位置,端坐于前厅高坐之上。俯瞰底下列坐的文士,十几名甲士持着长戟昂首挺胸的立在门外守卫。
傅将军那边派来的人见此威状,不由得心中一寒。
莫不是定北侯已将清源县拿下?怎的主客颠倒?他们这些将军治下的人仿佛是来做客的。
见及此,转头用愤然的眼神瞪着满脸尴尬的覃县令。
裴寂瞧着底下傅将军的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冷哼一声。“你家主子就派了这么些人来见我?!”
为首的使者是傅将军的亲信,亦是他的妹夫。眼见上位的定北侯不悦,忙出列恭敬回道:“侯爷勿怪。将军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脱不开身来,特地让小人等请侯爷到晋城一叙,非是慢待侯爷。”
傅将军不来也是裴寂一行人料想中的事情,此人一向首尾两端,胆小谨慎。
在尚未确定清源县是否已经落入裴寂手中的情况下,是绝不会迈入清源县一步。
“我家主公与傅将军一向交好,两方曾结为兄弟之盟。按理来说,再有紧急的要事也该亲自来一趟,以示诚意。如今你家主公明知我家主公至此,为何只派尔等无干紧要的人来,实乃轻慢!”
无需主公回复,便有一名长须面白的中年文士,出列斥责。
“蒋公所言有理。主公!臣窃闻前几日桓王曾派人送了大量的军械甲器至晋城。傅将军明知桓王与主公是敌人,还背着盟友与其勾结,实乃背信弃义一小人!”
一方又有一清瘦短须跳出来指责。一时之间呵斥指责之声充斥于堂,听得傅将军的使者面红耳赤,想要开口出声,却被一口一个“小人”,“背刺”堵了回去。
明明是奉主公之命前来暗地谴责定北侯不讲规矩,未经盟友同意就带兵进驻清源县的,如今在堂上反成了指责的对象。
偏偏定北侯兵甲充足,实力强大。自家处于夹缝之中又开罪不起,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见火候差不多,裴寂才假惺惺长叹一声,道:“诸位且停。莫要为难使者。我与傅将军情同手足,我相信傅将军不是此等人。”
“只是傅将军着实伤了我的心。以往一直写信邀请我来属地做客,如今我没有办法暂时借道在此地修整,又来疑我,当真是……”
说罢,又佯作不忍心再出口伤人的姿态。
此话着实令人瞠目结舌,在坐诸位都是政客,谁不清楚清源县被另一方派兵进驻意味着什么。
况且若是原先只有几十名甲士进来,勉强算得上修整。如今,城中至少有几百名甲士了,不是占据又是什么呢?
使者被裴寂一方无耻的言论,气得直颤,起身直面上位,“定北侯不经我家主公同意强行进驻清源县,怎能说是借道修整?此种行为与强盗何异!我家主公退让一步,诚意协商,定北侯却欺人太甚,颠倒黑白,莫不是想毁之前盟约?!”
“尔乃何人?!岂敢在主公面前吠吠而言!”蒋参军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清源县之前便是隶属老主公的封地,你家主公趁着天下大乱之际将其强行占据,这才是真正的强盗行径。如今我家主公拿回,不过天经地义之事。
况且,尔等还有脸面在我家主公面前提盟约之事?你家主公首鼠两端,背信弃义在先,明知桓王与我家主公是大仇,还与桓王暗地来往勾结。骂他小人实不为过!”
“若论以前的地盘,那敢问定北侯如今辖下的陇北四郡从何而来?里面大部分的辖地可不属于老定北侯的封地!”使者不愿回应桓王之事,揪着蒋参军的言语漏洞辩驳。
“自然是凭实力得来的。”裴寂轻笑一声,索性昂然摆明,“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背弃信义想联合桓王在我这里占便宜,就是痴心妄想!不止清源县,还有桃溪、芍陂、丰湖三县都已落入我手中。以后走动的时候可要看清楚,不要越界,不然莫怪我的宝剑不识人!”
傅将军派来的使者闻言,脸色大变,哆嗦着追问:“你们何时……”
许是见他可怜,蒋参军回道:“就在前几日。三县无一人抵抗,俱都开门相迎。说来,可多亏了傅将军呀!”
覃县令坐在一旁怔怔的看着堂中激烈的戏码,当听到蒋参军的这句话后,颇有同感的叹了一声。
四县同一时间俱失,不正是傅将军征收三饷,纵容底下兵士劫掠的后果。若不是四县与陇北四郡相邻,盟约之下贸易不停,百姓只怕要走上易子而食,成为流民的绝路。
这声叹气引起裴寂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