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清源四县后,傅将军并不甘心,但裴寂势大,周围盟友不敢掠其锋芒,即便是桓王在听到他要结盟攻打裴寂后,只托病不见。见此情状,他只能悻悻罢手。
借此之机,裴寂在清源四县清理田亩,减省刑法,安排民生事项,忙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一直到数日之后,裴寂于黄昏之际,率领军士回到清源县衙。此时的县衙已成了他办公居住的宅邸,覃县令一家连同县衙的官吏已搬至别处。
沈咛夏听着外头喧闹而有序的声响,便知定是他回来了。思忖片刻,便安置好女儿,挽起袖子进了庖厨。
元护卫随在后头,欲言又止。见沈咛夏仍心无旁骛的下厨,终究开始开口劝道:“沈姑娘,小小姐方才已然用过晚饭,怕是吃不下了。”
顿了顿,“而且,侯爷已经回来了。您现在不过去吗?”
沈咛夏将仆妇擀好的面快速放入滚水中,待其熟,捞起置放于凉水中。随后,连同凉面、已备好的鸡丝、炸得酥脆的菌干和酱料置放在托盘上,才慢悠悠的回:“现在去侯爷那里。”
元护卫看着沈咛夏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对她的态度摸不着头脑。之前去侯爷那里明明是不情不愿的,还得人来催请,如今怎么如此主动。
跟在后头,左想右想,见沈咛夏验了托盘里的食物,经过通报进了灯火通明的书房,才放下心来。
沈咛夏迈入书房内时,裴寂正站起身与一布衣白须老者相谈甚欢,底下还有覃县令和一长须面白的中年文士含笑附和。
见她螓首微垂,素手端着托盘,眉头微动。
老者才止住话语,惶恐道:“是老朽糊涂了,竟忘了侯爷您还未用晚膳。”
裴寂大笑:“与邵老丈交谈,如久旱逢甘霖,哪顾得了口腹之欲。”
邵老丈听得此话,神情激动,“草民定当为侯爷效力!”
裴寂等人自是一顿好言相抚,待主臣相和一番后,才命人蒋参军和覃县令相陪,安顿好老者。
待屋中安静下来后,裴寂才踱步从一直低垂着头不动的沈咛夏身边经过。
随着脚步声微动的衣摆掠过她的视线,沈咛夏抬起头,缓步上前,柔声对着已然肃着脸端坐的裴寂道:“侯爷,可要用膳?”
裴寂将捏在手中不到一会的书帛重又放回案桌,锐利的眼神自上而下的打量着眼前灯光下动人的女子。
沈咛夏见他未出声,便将托盘上的东西小心摆放在一旁的桌面上,不过一会,就动手做好了一碗色泽鲜美的凉面。
裴寂垂眸瞧着眼前令人食指大动的面,扯了扯嘴角,“你又有何事要求我?”
“侯爷,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沈咛夏清凌凌的眼中微闪着细碎的暖光。
裴寂抬头撞进那暖光之中,瞧见她一幅欢喜温和的模样,纵然知晓,心神摇曳之下还是忍不住追问,“是什么日子?”
沈咛夏轻笑一声,“是你的生辰。侯爷百忙之中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吗?”
“你既知是我的生辰,今日就用一碗街头随处可见的面来糊弄我?”裴寂神色缓和,挑眉指了指面前的面。
“此事你可怪不得我。”
裴寂预备伸手拿玉箸的动作一顿,侧头望向今晚格外鲜活的女人。就连一直在门边伺候的大文亦面无表情的竖着耳朵倾听。
沈咛夏颦了眼前好整以待的人一眼,“自进城以来,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的财物用不出去,纵然想为侯爷你置办生辰礼,也是没有法子。现如今唯有亲手为你做碗面以表庆贺。”
“你有这番心意便好,也不必用财物去外头置办什么东西,金玉之物非我所爱。”裴寂拿起玉箸将碗中的面搅拌好,唇角略弯,淡淡回道。
大文远远的听得此话,嘴角用力往下一撇。
若是那些送礼的人听到自家侯爷这番话,只怕要暗地里喊冤。白白送了大批的稀贵宝物过来,却不如一碗快要糊掉的面。
面是心意,难道宝物就不是心意了?
依大文来看,主要是看送的人是谁?若是合侯爷心意的人,便是只送一碗亲自做的面,也能送到人的心坎上。
沈咛夏偏了偏眼,有些不适应他如此大度的语气,转而吞吞吐吐道:“其实……这些日子也多谢你愿意帮覃家张目。”
说到此处,沈咛夏玉颜初晕,若晓霞之涵丹。
裴寂的眼神暗淡下来。随意吃了一口碗中的面,用巾帕拭拭唇角,“怎么?是覃家让你来谢我的吗?”
沈咛夏摇头,“不是,这声感谢是出自我心中,也不光为覃家的事。”
裴寂拿着玉箸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颤动,暗藏灼热的目光凝滞在她身上。
良久,才缓缓回道:“以后要道谢不要借他人之名,你若真知恩,就好好践行之前的承诺。只要你乖顺,跟着我总比跟着一个商贩强。”
他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来,沈咛夏心下暗叹一口气,温顺笑着劝道:“面糊了就不好吃了,侯爷快些用吧。”
裴寂见她一脸温顺,心内舒展,便从着话低头把凉面吃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沈咛夏搂着女儿梳发时,裴寂身边的侍卫大文抬了几箱的东西到屋内。
每个箱子几乎有沈臻那么高,排列在屋内,原本宽敞的地方变得狭窄起来。
“这是什么?”沈咛夏问。
大文笑着回答:“沈姑娘,这是侯爷今早特意吩咐赐给您的东西,都是从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说罢,叫人一一把箱子里的东西打开。耀眼夺目的金银宝石,泛着温润柔光的白玉珍珠,以及各色柔软昂贵的绸缎布料布列在眼前。不消旁人介绍,单凭一眼就能感受其间的荣华富贵和爱重。
纵使沈咛夏见过不少稀奇宝物,也在瞬间被直白的数量震撼到。旁边伺候的人更是看的目瞪口呆,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沈咛夏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这几箱东西太过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我怎能安心收下。”
“沈姑娘,侯爷愿意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况且侯爷也不爱金玉之物,您尽管收下即可。”大文一本正经的回答。
沈咛夏见推拒不了,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几箱财物。
她还有女儿要养,怎么会嫌金玉多,在裴寂身上能拿一笔是一笔,也不枉她这段时日伏小做低受的苦。
只是东西已经送到了,派来的人为何迟迟不走。
“诸位不如在寒舍喝杯茶再走?”
大文嘴角抽搐几下,“沈姑娘,不必劳烦,侯爷还有吩咐,让您到庖厨亲自备好午膳,他午间回来要用。”
沈咛夏闻言如丧考妣。
大热天的,还要冒着蒸腾的暑气下厨,也就只有裴寂才能想得出来这等折腾人的法子。
早知他的好处不好拿!
虽是不情愿,但奈何拿人手短,她也只能磨磨蹭蹭的到庖厨去。
待在庖厨折腾一番,做好膳食后,已然临近正午时分。
怕裴寂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沈咛夏紧赶慢赶让人把膳食端到书房。
还未进书房,她就在门外听到熟悉的童声,定睛一看,徐妈妈和小菊正候在门口。
清源县县衙内只有臻臻一个幼童。
沈咛夏心中一紧,先于门口侍卫的通报,疾步跨进门内。正面瞧见裴寂双手掐抱着臻臻腋下,板着脸将她举至半空中。
臻臻很是欢快,小丫髻旁插着硕大粉白的莲花,黑葡萄似的圆眼笑成弯月,小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娘!”沈臻在乐呵呵的被举至半空中时一眼就发现了自己母亲正站在门口望着她们。
裴寂闻声僵住身子,迅速将她放回地面。
沈臻半空中扑腾的小脚落回地面,一时反应不及,低头看了一眼脚,又抬头望了一眼原本和她玩的正欢的叔叔,丫髻上的莲花摇摇欲坠。
裴寂伸手快速把它插回发中,成年男子稍大的力道让沈臻幼圆的身子摇晃一下,他又赶紧将她扶稳。
“哈哈。”沈咛夏静立在门口瞧着他形容仓促的模样,捂嘴一笑。
沈臻见母亲笑了,原本瘪着的嘴角也慢慢上扬,跟着笑了起来。
裴寂自幼修行武艺耳聪目明,怎会不知她在笑话他,白皙的脸上露出羞恼之意,“已经午时了!还不快把午膳端进来!”
“好。”沈咛夏强忍住笑意,将午膳端进来放在圆桌上。
许是被她瞧见了不甚威严的一面,裴寂用膳前拉着脸吩咐她今日内擦拭好盔甲。
不知裴寂穿着盔甲去了何处,上头溅满了泥土,若要清洗擦亮需得费一番功夫。
沈咛夏无视他的黑脸,绕到盔甲面前,一旁的架子上搭着那条老旧的腰带,指间轻轻触碰带上依旧耀眼的宝石,侧身笑问:
“侯爷送了这么多的宝石玉带,我无以为报。若是侯爷不嫌弃,我再亲手为您缝制一条全新的腰带吧?”
裴寂望了含笑晏晏的女人一眼,默然不语。
如若是她缝制的,自然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