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召开那日,恰逢天公作美,只在清晨时分扬起细雨,不过片刻就云散雨消。
通往围场的长街两边排列着持着长戈的甲士,聚在清源县的百姓无一不垫脚凝神张望着被精锐骑兵护卫着的紫檀金漆马车,不时发出惊呼声。
身为陇北四郡名义上的主君,裴寂又有意扬威,他出行的阵仗自不是寻常人等所能比拟。
往日里清源县的百姓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覃县令,哪里见过如此大的排场。而且这排场又跟公堂不一样,更加的威严肃杀,在道边看上几眼就觉得胆颤。
有些经历过乱兵劫掠的人甚至想拔腿就跑,不过刚一抬脚就被旁边拥挤的人群拦住。
“挤什么挤!”
“别乱动!不知道后面有人嘛!”
见旁人喝骂,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在乱兵劫掠时候的清源县了,停下脚步,回身望着甲士泛着寒光的锋利戈刃出神。
沈咛夏倚坐在香车内的榻上,透过窗缝,仔细打量着街边陌生的商铺小巷和喧闹的人群。
从北疆逃出来之后,为了逃避,母女二人跟着蒋清的商队大多走的是小道,后被裴寂带回来,也是成日幽禁在县衙内,未曾出外走动。
时隔五年,她也是第一次又见到了中原热闹的街市。只是可惜了臻臻年纪小又有些咳嗽,不好外出。不然该带她出来见识一下的,她从未见过。
“清源县这段时日经过休养生息安稳了不少,县里都有活气了。只是到底时日尚早,不如靖远城。等小丫头身子好些了,这边事罢,你们母女二人跟着我回去,城内有的是地方玩闹。”裴寂察觉出她眼中的低落,漫不经心道。
“回靖远城?”沈咛夏惊讶地回转身来,心内焦灼,“侯爷是有什么要事吗?”
裴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有要事也不是你该打听的。我回靖远城自有我的打算,你们母女二人跟着便是。如此不舍,难不成你还挂念着这里的人?”
沈咛夏纵然不想得罪裴寂,但也不会受他三番五次的敲打,侧着身子冷笑道:“侯爷何必疑我!靖远城侯府内大大小小的主子谁不知你我之间的事情。我是代替大小姐和亲到北疆的,若是被旁人知道北疆王妃诈死逃离,岂不是置我们母女二人于死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自己选的路总亏要自己承受苦果。”裴寂冷哼一声。
说完却未听到女人的辩解声,抬眸望去。女人低垂着头,削肩微微颤抖。
片刻,终是忍不住“啧”了一声。
强硬地把她的身子扭过来,窗格投射的耀眼光斑投射在她泪湿的脸上,活像他小时在书房偷看的坠落凡尘受尽委屈的神女,神圣而又破碎。
“你哭什么?!不是还有我吗!只要我不计较,旁人不敢多言。便是北疆那边知晓又如何,你那位大伯哥可越不过我的陇北铁骑来抓你。”
沈咛夏见好就收,眼尾泛红,仰头哀怜道:“我们母女二人若去了靖远城,还能指望谁呢?唯求侯爷垂怜照顾。”
白皙透亮的凝脂,花朵般的唇瓣一张一合间诱人至极,如同池中摇曳的莲花,只等人来撷取采摘。
裴寂热意上涌,情意难耐的手指不安分的在女人艳丽的脸上滑动,由动人的眉眼,琼鼻,再到唇瓣。
沈咛夏身子微顿,一时之间,不安至极,伸手似有似无的推拒,“侯爷,别……外面有许多人看着呢。”
只是正如裴寂所言,如今他要做什么何须受到他人的辖制,他已经不想再等待了,纵然到他唇间的是毒药,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车队很快就到了围场,裴寂面带笑意伸手想要帮沈咛夏整理秀发,却被一掌拍开。
沈咛夏对着镜子整理颈间的痕迹,发现红痕再怎么用白粉都没有办法完全遮掩,就连原本的樱唇也被吮得红肿。
便是沈咛夏有意对裴寂曲意逢迎,受到如此摧残,也不免得心生恼意。
裴寂察其神色,心虚地轻咳一声,“不用担心,大会上女子都会带帷帽,等会下车的时候,你带上旁人也看不到。”
沈咛夏瞪了他一眼,这是看不到的问题吗?难道在长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等事情就光彩。
裴寂受了一番好处,心情畅快,硬挨着女人的白眼替她妥当的戴上帷帽,偕同她一起下了马车。
“我先去场地一趟,你随大文到观赏台去。覃夫人在那里。”裴寂低头凑到沈咛夏耳边,轻语道。
“我知道了!你且去吧,不必理会我。”
裴寂作为东道主,一下车就备受瞩目,连带着沈咛夏也被四面八方的目光聚焦。偏偏裴寂又不老实,硬要凑到她耳前来说话。
裴寂不以为意,还当着人的面,捏了捏她的手。在沈咛夏将要发怒之际,轻笑一声,利落的翻身上马,带着手下往场地的高台疾驰而去,旌旗随之,周围骑兵、甲士等亦一呼而上。
沈咛夏瞧着他远去的身影,轻呼一口气。跟以前一样,在她那里得了点甜头,就止不住的小动作。
无视周围跃跃欲试宾客试探的目光,沈咛夏在一干甲士的护送之下登上了观赏台。
台上衣香鬓影,戴着帷帽的仕女贵妇见定北侯身边常见的侍卫护送着一身形窈窕丰腴的美妇坐于上座,便知定是方才和定北侯亲密的女子。
在场的贵妇无一不是裴寂手下将领官员的内眷,恰逢遇到与定北侯关系匪浅的女人,怎会错过相交的机会,纷纷上前来问候。
沈咛夏初来乍到,神色淡定从容,遇到人来打招呼也只淡笑点头以示回应。
听着耳边周围人说的奉承话,一时无聊,又不见覃夫人人影,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不见覃夫人?”
周旁的人微怔片刻,料不到这位会问及一个小官之妻。但也有人立马反应过来,“覃夫人方才带着覃小姐更衣去了。”
“更衣?”沈咛夏皱眉问。
一般参加大会的女眷在来之前都会梳妆打扮好,为不失仪,行动之间也会多加注意,如何会一到场就会去更衣,想必中间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见沈咛夏追问,众人面面相觑,当中一名黄衣娇俏女子当即苍白了脸色,她旁边的削瘦中年妇人亦是神色僵硬。
沈咛夏见此,哪能不知晓覃夫人母女是被人给排挤了,也不知是何原因,无人愿意出来作证。
“看来大会还没开始众位夫人就已经看了场戏。冒似这场戏只针对覃夫人一家?也不知侯爷是否知晓自己手下的内眷已然抱团排挤新入的官眷。此事可大可小,忽视不得。”
见她动不动就搬出侯爷来,削瘦妇人忍不住道:“夫人何必因一些小事就惊动侯爷,不过是小儿女朋友间的玩闹罢了。”
在场众人听得妇人的反驳,面露异色,却又不发一言,只看沈咛夏如何应对。
沈咛夏晓得她们虽面上对她恭敬,但暗地里只怕也瞧不起她来历不明的攀上了裴寂这根高枝,以前她也听过不少流言蜚语。
待想着该如何利用裴寂的威望来打压出头鸟,来显示自己备受裴寂宠爱时,门口处传来一声厉喝声。
“谁跟你女儿是朋友?!”
覃夫人气势汹汹地带着女儿进入门内,挡在路上的夫人们见状纷纷退至一旁。
“谁家儿女要是有一个动不动就泼人茶水,嘲讽耻笑的朋友,那要想想是不是祖坟上上错了香,才得来天大的晦气!”
“放肆!上不了台面的乡野村妇!我们黄家和申家是历代公卿,哪是你这等泼妇所能指摘的。”削瘦妇人估摸着是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话,气得手直抖。
听到申家,沈咛夏微微挑眉,原先答她话的圆润妇人是个有眼色的,挪步上前,轻声说道:“夫人,与覃夫人对峙的是中郎将黄节素的夫人。黄夫人出自青州申家,膝下有两儿一女,与家里来往密切,一向以出身为傲,瞧不起庶族。”
青州申家?
裴寂青梅申令仪的家族。
沈咛夏正色多瞧了黄夫人母女几眼,摇摇头。
与申令仪的手段相比,相差太多了,至少她不会明摆着做蠢事,让人抓到把柄。
想起旧事旧人,不由得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原来世代公卿的人家也能教出随意凌辱她人的儿女来,真让人大开眼界。”
黄夫人最厌以色侍人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今天还占据了定北侯身边的位置,出尽了风头。
听得沈咛夏屡次三番的帮覃氏,对她更厌一层,昂着头开口道:“沈夫人还是管好自己的事为好,野花开得再娇艳,终究不如牡丹名贵,上不得台面。”
听得此话沈咛夏不由得大笑,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如此直爽愚蠢的人了,简直比北疆的一些人还要蠢笨。
清脆的笑声盈溢于室,周围看热闹的夫人们面露疑惑。
覃夫人被黄夫人的无耻气得话都不想多说,待要抄起一旁的茶水倒过去时。
沈咛夏慢慢止住笑意,身子微微一倾,素手支颐,眼波流转,“那可怎么办?侯爷他就格外偏爱我这朵上不了台面的野花。”
过了许久,美人活色生香娇笑的音容面貌还深深印在众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许多夫人回到府中,将此事说与身边人听时,无一不啧啧称叹沈氏夺人心魄的美貌和轻浮跋扈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