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和驱走了肩上的玄鸦:“与我何干?”
“自然有关,你母亲尚困于太商王宫。”纪林钟转目,见纪清和心不在焉地瞧向府脊翘檐外,他接然道:“为父若带兵攻入太商,你母亲便能与我们相聚。”
纪清和冷不丁问了句:“你能等到那时?”
纪林钟一顿,他转言道:“你若能得你母亲的教养,想必也能改改这冷言冷语的脾性。我可听说她身边的那个小子懂事得很。”
言罢,纪林钟背身向外走去,他边走边言:“一会儿过来陪为父用膳,为父可是带回了花满楼的点心。”
纪清和望向纪林钟的背影,他闭目须臾,再睁目时,纪清和的白衣袖中飞出数百条锋利的枝刃,它们似长箭射向宁王……
枝刃即将触碰宁王的瞬间,便被其周身一股强劲的煞气冲散,枝刃倏忽反向四击。
纪清和见状,飞身立于雕梁之上。目下,多数枝刃被钉入合欢树中,可有一柄枝刃停落于他足下不过五毫之隔之处。
宁王缓缓转身,风流不羁的气韵不见,反是妖气横流的傲睨威慑之气取而代之。
见纪林钟体内之物已被逼出,纪清和从雕梁上飞身而下。
清和还未开口,“那人”便说到:“七阶?即使你修炼至十阶,也无奈我何。”
妖修十阶为满,纪清和虽已修炼至上阶,却也无法与他抗衡。
纪清和淡言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玄鸦知人生死,不会无缘故地落人头顶。
“那人”道:“照契约,他还有两年光景。”
纪清和陷入默然。
“那人”见他神情丝微黯然:“怎么,你也会伤感?”
纪清和:“他死了,我与世间牵绊才能了,才可随心所欲。”
“那人”问到:“你想去哪?”
纪清和望向檐外的天穹:“随便……只要能触摸至高无上……”
“那人”打量了纪清和一眼:“我给你一个建议。青丘。”
纪清和转目看向他:“青丘?”
“那人”言毕,便闭目匿迹。纪清和感觉到纪林钟的灵魄渐渐回归。见纪林钟的身体摇晃着向地面倒去,清和上前扶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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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商国内,冷夜笼罩着闻府,闻太史抬首望着薄云寒月,不由连连叹息。沈氏母子被已禁足三载之久,王上仍不肯放二人出来,闻太史知道这其中有裴氏的一份缘故在。
当年,为平衡朝中的权势,他曾向王上亲自建议提拔裴长嬴,不想此举却养虎为患。
他本以为裴门为太商忠烈之臣,其子日后也定能效忠王上。不料裴长嬴竟野心勃勃,登上禁军统领之位后不过几年,便成为朝中继穆王、丞相之后的又一大权臣。
闻太史身为太商王朝的三朝元老,眼见权臣攘权夺势,边关接连生患,他怎能不忧心。
王朝江河日下,而王上却昏庸无能,无所作为。若再如此下去,太商王朝的气数便真的尽了。
闻太史看着萧肃的夜穹,心思不由转到了当今空悬的储君之位。他想为将来的太商王朝谋一位明君。
眼下后宫中的公子,不过四人。
公子璟吉虽已近成人,却无心政事,浪迹民间。
嫡公子清晏与公子瑜申虽身世显赫,身后却是由权倾朝野的裴氏与穆王扶植,若这二位公子将来登上王位,前朝日后怕便是裴穆的天下。
众公子中,只有公子白苏沉稳睿智,有经世之才,性情虽是淡泊了些,但若教导有方,日后定会是一位贤君。
不过,闻太史转念想到,公子白苏为废妃之子,不得王上重视,如今又遭禁足,日后恐与王位无缘。
想到这里,闻太史甚是忧心,他凝眉望向夜空。
浮云夜幕上星罗棋布,一颗拖着长尾的幽幽白星倏然从远处升入苍穹,见到此等奇观夜象,闻太史猛然忆起一人。
隐灵台的大巫觋占卜国运最为灵验,或许他能知太商未来运势。
当夜,王宫隐灵台上。小弟子不妄呈上师父所需的龟甲牛骨,然后静候一旁。
今夜凉风袭人,他不由缩了缩脖子,转目看向望着夜空的师父。
“师父,这样晚了,当真还会有人来?”不妄生疑。
这隐灵台除了王上召见,还未见他人踏足。
大巫覡合着眼:“你何时见为师算错?”
“未曾。”不妄恭敬低首。
大巫覡转而睁目看向夜穹,思绪飘往繁星之间。天穹之上,有天神居住。不同于祸害人间的妖类,天神秉承娲皇遗命,和顺三界,为人间指点迷津。
正当大巫覡感念天神仁慈,这时闻太史漏夜走进了隐灵台。
太史一身朝服,谦敬地向巫覡拱手施礼:“见过大巫覡。”
大巫覡回身,扶住将要施礼的太史:“太史不必拘礼,你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若要顾全此生礼数,今夜怕也谈不出什么了。”
不妄连忙上茶,两人盘膝对坐于小檀梨案两侧。
大巫覡已过期颐之年,他散发而坐,神态安然,大有天人之相;闻太史年近古稀,满头花白,正襟危坐,难掩目中忧思。
“大巫覡待人坦诚,在下便直言相问。今日我漏夜前来是为两件关乎太商前程之事,还望大巫覡解疑。”
大巫覡默言片刻,他抚摸手中玉鸮道:“太史不妨直说。”
闻太史稍稍迟疑,他抬眼谨慎问到:“……依天象所示,太商未来是吉是凶?”说到这里,太史稍稍颔首,微微加重了语气中试探的意味:“望大巫覡能如实相告。”
大巫覡掀目轻轻扫了他一眼:“太史不信老身呈给王上的卜辞,觉得老身与民间弄虚作假、坑人钱财的庸丁无异,敢用巫卜骗术欺君罔上、瞒弄他人,是吗。”
太商王朝历来重视卜算天意,当今王上更是看重隐灵台,但卜算之事有多少人欲掺杂其中,谁人敢说其中清澄。
闻太史忙出言解释:“在下绝无此意,大巫覡上通于天、占术空绝,只是大巫覡亦为人臣,或也有身为人臣的顾虑。”
大巫覡听出他言下之意,太史怀疑他会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在兹大国事上知而不言。
大巫覡继续抚摸掌中玉鸮:“卜术可预吉凶,人可依吉凶调行,化凶为吉。世间吉凶既能转圜,我又何故欺瞒。老身侍奉太商九十余载,早已情系太商,若是天像显凶,老身自会第一时间禀告王上。”
闻太史拱手致歉:“晚辈唐突了。”
大巫覡不以为意,他淡淡问到:“你的第二问呢?”
闻太史左右一看,倾身低声探问:“不知……将来哪位公子会被立为王储?”
大巫覡停止摩挲手中的玉鸮,警目看向他:“太史这第二问不仅唐突,还僭越了人臣的本分。王上尚未向老身卜测,闻太史倒先向老身打听,所居何心?”
闻太史恳切解释:“大巫覡明鉴,晚辈身居太史闲职,未涉党争,更不敢起谋逆之心,晚辈只是想为太商培育贤君、平复当今天下百姓的苦怨之心。
如今裴氏、穆王、丞相争权夺利,牵制后宫,觊觎王位。晚辈若不知那公子的命数,怎敢让他涉险。”
大巫覡默言片刻:“罢,本是天意让我今夜必答问卜之人,想必上天已对你所言的公子做下安排。”
巫覡示意不妄,不妄将龟甲呈到闻太史面前。太史取来,疑惑地看向巫覡。
“将你看好的公子的名姓刻于这龟甲内部。”
太史照做,不妄端来青铜火盆放于案侧。
太史将刻好的龟甲递与对座的巫覡,巫覡则将龟甲放于炭火之上。
火盆瞬时生出白色火焰,转而熄落。太史眯目探身看去,只见那龟甲背上出现了裂纹,经底下木炭的点点火光映照,龟背浮现出金色纹路——吉!
巫覡捋须说到:“太史得偿所愿了,公子白苏抱玉握珠、吉人天相,为王储之选。”
闻太史醒悟,拱手道:“大巫覡神通,原来您早知公子白苏的贵格。”
“储君之事向来是巫卜大忌,若卜相不符权贵所望,占卜之人与被卜之人都逃不过灭顶之灾,老身不敢轻易告知。太史既愿辅助公子白苏,便与我是同道之人。如今朝堂三党相争,局势不朗,太史既看好公子白苏,就莫在此时将他推到人前,一切顺其自然。”
“晚辈明白。”太史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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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商冷宫中,当年身陷流言蜚语的祁白苏已然十二,三年前的那桩宫门悬案已被人渐渐遗忘。
三年来,硕大的王宫发生了巨大变化。朝中三股势力针锋相对,众臣的言语话锋间暗藏杀机,王上荒淫无道,已无力收管分崩离析的朝局,所谓的王家权威只能在三股势力的掣肘中夹隙生存,连王室颜面也尽在权臣的许与不许之间。
而朝外,北方虺族实力增盛,战术诡秘,时常大肆举兵入侵边城,季则铭在外领军作战,至今已有六年未归。
此刻,太商后宫的铜花台中,祁白苏正研读闻太史托人送来的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