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王强词夺理、再三逼迫，季氏姐弟心中气愤不已。

    明轩紧紧攥着拳头，怒视穆王。季南薇倒是冷静，她随即平息了愠火，稳住了明轩。

    丞相不知瞥了一眼何处，他话锋一转：“我城外倒有一子与季小姐同龄，他自小尚武，想必会与令媛相投。若是季将军舍不得嫁女，本相可令犬子入赘。日后季将军出征，若有顾及不到季府的地方，本相也好帮衬。”

    立于裴溯舟身旁的近侍闻言，掀眸看向丞相，轻哼了一声。裴溯舟闻声，淡眸瞥向他，近侍会意，戒声不语。

    王上此时倒想看看季则铭的忠心：“季家小女蕙质兰心，但女儿总归是要嫁人的，季将军再不舍得，也要为女儿的终生大事着想。今日在坐的世家子弟非富即贵，与你门当户对的也大有人在，季将军从中择一良婿，日后也不会委屈了你女儿。”

    季则铭闻言，眉头紧锁。他清楚殿内之人皆为穆、丞、裴的党羽。南薇无论嫁于哪位世子，都是昭告天下：季府已涉足党争。可若是不选，王上又会疑心季府与裴氏真有密情。

    季南薇瞧着殿中各色心怀不轨的人臣，机敏思量着。此时裴氏不宜帮衬。穆王、丞相明显是在挟制季府，南薇不由颦眉，无论选择哪一权派，自家都会成为众矢之地。

    南薇抬目，瞧见龙椅上满目猜疑的王上。她起身：“父亲，既然是女儿的婚嫁之事，不如就让女儿择选如何？”

    季则铭忧心：“薇儿……”

    丞相齐弗闻此，眯了眯眼：“不如听听令媛的想法。”

    南薇来到殿中央，她抬目看向台上的公子，公子清晏、公子瑜申、公子璟吉、公子白苏，最终她的目光定在了白苏身上。

    南薇俯身，向王上跪拜：“王上，臣女倾心公子白苏，还望王上成全。”

    白苏暗惊，殿上殿下之人皆瞠目无言。

    王上反应过来后，大喜。他连连笑道：“好啊，好啊！”

    座上的王上笑纹溢面，季府既然忠心王室，其女当然要嫁入王室。不过当年的公子章之叛让他心有余悸，季女万不可嫁给身份高贵的公子，季南薇主动选择低微不得宠的公子白苏，让他心安不少。

    一旁的闻太史喜不形于色。

    穆王道：“这怎么能行，公子白苏不过是废妃之子！”

    穆王本下定决心要让季南薇嫁入穆府，没有料到季南薇会选一个不得宠的公子白苏开脱。

    裴长嬴出言：“王上应许，穆王有何疑虑，公子白苏贵为公子，难道身份不比一个候子？”

    丞相心机深沉，他跟言道：“将女配公子，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穆王冷哼：“那也要问问公子白苏的意思。”

    众人看向公子白苏，白苏暗?片刻，他抬目看向明轩，起身道：“蒙季家小姐倾心，儿臣愿奉之为妻。”

    季南薇暗松了一口气，无论嫁与哪一权派，王上都会感到季府的威胁。但若是嫁与公子，便可向王上证明季府的忠浩之心。

    凤椅上，王后冷语：“棋局已定，就让各家世子小姐到外面散散心，好端端的宴会变成约媒牵线的，倒惊了各家姑娘。”

    慕夫人面露不悦，暗自剜了王后一眼。

    王上春风满面，他笑然对台下道：“就依王后所言，各家世子小姐都出去走走吧。”

    宴会上的世子小姐起身：“是。”

    季南薇、明轩跟着退出大殿。

    出了门殿，明轩跟上南薇：“方才我还忧心你会被穆小王爷缠身，好在最后解了难。”接着他打量南薇的神情，不由探问道：“姐，你当真对白苏有意？”

    明轩虽知南薇此举是为消除王上疑心，但若她真对白苏有意，他倒是高兴。

    季南薇闻言不答。

    明轩以为她是在忧心白苏的品行，于是他道：“姐，你不必忧心，白苏品行端正自持，断不同于其他王侯子弟。”

    季南薇掀目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径直走开了。

    明轩心觉纳闷，这时白苏、楚珏亦走了出来，明轩迎上前去。

    .

    季南薇手提灯笼向人稀静谧处走去。不远处的穆鲲瞧见她独自一人，他贼心不死，悄悄地跟了上去。

    季南薇有心事，她边走边思索，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悄悄尾随。

    季南薇停下脚步，她的面前忽现一条昏暗宫径，南薇望进宫径深处，不想宫中还有这样幽僻的甬径，她不由好奇这条小径通往何处？

    裴溯舟的声音忽从她身后传来：“此路通往废宫。”

    尾随南薇身后的穆鲲听到身后还有旁人，他慌忙躲进一旁隐蔽的树丛。

    季南薇稍惊回身：“溯舟哥？你怎么会在此处？”

    历经战场的三年淬炼，裴溯舟的面容轮廓愈加棱俊分明，周身冷禁的气息也愈加明显。

    裴溯舟走上前，淡言回道：“旁处人吵。”

    他仍是端冷自持的性子，季南薇的目光转向宫深处，平静的眸子掠过几分新奇：“废宫是什么样子？”

    裴溯舟的灰色瞳眸转向了她：“你想去瞧瞧？”

    季南薇看向他的眼眸，点了点头。

    裴溯舟迈步走入宫径，侧首对她道：“走吧。”

    溯舟陪南薇向废宫走去。

    穆鲲从树后探头，见季南薇跟着裴溯舟向僻静处走去，穆鲲心中嫉恨，他紧紧尾随于二人身后。

    两人安静地走着，裴溯舟忽然问到：“方才席间，可有受惊？”

    南薇走在裴溯舟身侧，心绪舒缓了许多，她回道：“是有余惊，所幸当时想出了法子。”

    但南薇的声音转而沉甸：“以家父如今声望，受他人的觊觎排挤本属平常，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咄咄逼人。”

    裴溯舟沉默须臾，转言：“嫁于王室的确可减轻王上疑心，也可保季府安危。可你为何不选朝臣支持的公子璟吉，反倒选了无人问津的公子白苏？”

    季南薇停言不语。

    裴溯舟转目看向她：“怎么了？”

    南薇眸光流转，她看向暗径深处，思量言道：“我未想嫁人，公子璟吉明年及冠，若我选公子璟吉，明年便会嫁入王室。公子白苏比我还小上两岁，离他及冠还有一段时日。况且我对公子璟吉所知甚少，明轩倒与我时常提起公子白苏，说他通情达理，为人甚好，倘若日后婚约有变，想必公子白苏也不会在意。”

    南薇的神情尽收裴溯舟眼底，他嘴角轻抬：“原来如此。”

    南薇灵目一转，她看向裴溯舟：“溯舟哥何故这样问？”

    裴溯舟边走边言：“你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公子白苏的身份本无法参加今日夜宴，闻太史极力举荐，他才得以出席。若你真嫁与公子白苏，不仅季府在王室中有了依靠，闻太史也会喜而乐见。”

    季南薇见他轻易猜出自己的谋划，便坦然道：“权臣之间争斗凶险，令人心惊。以如今朝局，即使季府不愿涉足党争，日后恐怕也难独善其身，我身为季府嫡女，自然要为季府将来做好打算。”

    公子白苏深居冷宫，人微言轻。虽势弱权微，却能得闻太史青睐，将来若加上季府扶持，他日公子白苏在朝堂之上、储君之争不难有一席之地。

    裴溯舟清楚，日后季府无论辅佐的是公子白苏还是公子璟吉，这位公子在朝堂之上的权势都将不可小觑。

    不过他也明白南薇眼下并未下定决心涉足储君之争。她这样做，无非是想保护季府，不想让季府过早成为众矢之的；二来静观时局变幻，以待局势明朗；三则才是她所说的‘不想嫁人’。

    裴溯舟言道：“有你在，季府不会有事。”

    季南薇唇边绽出温浅一笑。

    转而南薇收容，她抬眸望向身旁凛然修长的裴溯舟。南薇对上他深灰色的眼瞳，试探问到：“溯舟哥会帮我护住季府吗？”

    季南薇细看那双深眸，不肯错过一丝疏漏。她此问不仅是在试探对方是否顾念儿时情分，也是在试探裴氏日后是否会像穆丞一样迫使季府涉足党争。

    裴溯舟微愣，他低目看向季南薇试探的目光。凝视着南薇，他眸中的霜寒渐渐消逝。

    裴溯舟的目光从南薇的面容上挪开，他转眸望向愈来愈近的废宫，言到：“自然。”他此言不仅是谋算拉拢，也是顾念儿时情分。

    两人走至废宫前停下。

    夜风伏于残阶颓殿之上，犹如在幽幽诉怨，没去脚足的青铜方鼎潦倒地歪斜一旁，连同过往的辉煌繁盛一并被杂草、尘土掩埋。看着废宫断瓦残垣、荒败破烂的景象，溯舟、南薇陷入沉默。

    季南薇油生忧心，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想到当今日益衰落的太商王朝。忝居高堂之人不体察民情，可她清楚近些年世风日下，民间已是怨诉迭起。

    南薇眉间萦绕忧愁，她默默走向一边。

    裴溯舟一言不发地站于原处，冷眼打量着眼前荒景。

    寒月下，宫垣上斑驳锈绿更衬废宫阴森鬼魅。

    此处宫殿原是先王为王戚言氏所筑，当年先王常召言氏入宫，相谈兴尽时常至深夜，先王体察言氏出宫不便，便命人为其筑造此殿安歇。如今言氏一族已然没落，这座宫殿也随之潦倒荒废。自古氏族兴衰本为寻常，王朝变迭在千古孤月下更不足为奇。

    裴溯舟忽然开口：“说不定，你婚期未至，祁王朝便已倾覆。”

    季南薇暗惊，她回身看向裴溯舟：“溯舟哥当真这样觉得？”

    裴溯舟反问：“你没有这样想过？”

    季南薇看着废宫，顷刻哑言，太商陷于党争内耗、外敌扰国之困境，或许已离土崩瓦解之时不远。

    季南薇问道：“裴府可有打算？”

    裴溯舟回问：“季府可有打算？”

    二人驻足对视，半是试探半是抵制。

    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自然通晓彼此性情。

    季南薇虽为女子，却暗谙时局，机慧过人，不输须眉；而裴溯舟则寡言深沉，心思缜密，难以揣测。

    两人在父辈的影响下，自小便有比试之心，又有相惜之情。

    近年来，他们的父辈虽然有些疏离，但二人心知裴府与季府将来是要落于他们这些小辈身上，两府日后是合作还是对抗终究是要看他们。

    季南薇暗自揣度：裴溯舟很少出言不谨，他这样说便是裴氏早有了打算。裴氏久涉党争，炙手可热。而若裴氏想取天子代之并不难，嫡公子晏为王后裴阑夕所生，身份尊贵，若能推公子晏上位，天下便可名正言顺地纳入裴氏手中。如此看来，裴氏是囊收王位最便近之人。

    她敛眸出言：“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明轩还小，季府尚未……”

    南薇还未说完，尾随于二人身后的穆鲲突然跳了出来。

    季南薇看清来人，不由一惊：“穆小王爷？”

    穆鲲放浪形骸，他看向二人，气颐指使对南薇道：“我说你怎么不肯嫁给小爷，原来你们裴季两家早已勾结暗情。”

    季南薇连忙解释：“穆小王爷误会，我和裴少主并无私情。”

    穆鲲瞧向裴溯舟一眼，却见他面不改色。穆鲲很想胖揍裴溯舟一顿，可他自知身手比不过从沙场归来的裴溯舟，穆鲲只能怂怯地瞪了他几眼。

    穆鲲继续胡搅蛮缠：“方才你不肯答应嫁给本小爷，还用公子白苏来羞辱小爷，现在让我撞见你们两人私下相会一处，还说什么王朝灭亡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真是好大的胆子！小爷要告诉父王，告诉王上，你们两家早就串通好了！”

    季南薇闻此，心中不由起慌。人言可畏，若王上信了裴季两府私下结交这种鬼话，季府必会被殃及。

    南薇连忙冷静问道：“穆小王爷到底想怎样？”

    穆鲲趾高气扬，他冷哼两声，抱臂迈前几步道：“小爷要你嫁给我，还要给小爷做小。”

    季南薇心中恼怒，眉梢已显怒色。

    “好，我答应你。”季南薇唇线绷紧。

    裴溯舟眸光微动，他转目看向季南薇。

    穆鲲不想她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不由面露喜色：“当真？”

    季南薇睥目冷声：“自然。”

    穆鲲面露色相，他猥琐一笑，伸出肥手便要拉季南薇的衣襟。

    季南薇手握灯笼檀柄打落了他的猪手。未及穆鲲回神，她又抬手蓄力，一拳打向了穆鲲的面门。

    穆鲲趔趄后退几步，险些倒地。

    裴溯舟见此，倒也不怪。

    穆鲲：“你敢……”

    季南薇杏眼圆瞪，警告他道：“穆鲲，别不识抬举。你敢娶我进门，我便每日用拳脚伺候。”

    穆鲲又生气，又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捂面哭腔道：“我要告诉父王，告诉王上，让他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季南薇、裴溯舟两人，转身跑开。

    季南薇一听此话，瞬间后悔没有按捺住自己脾性。南薇望着穆鲲背影，连声唤到：“穆小王爷！”

    她正欲追上去挽回局面，却被裴溯舟按住。

    南薇对上裴溯舟平静的眼眸，她忧心道：“若穆鲲将此事说了出去，我们两家都脱不了干系！”

    裴溯舟沉着：“穆王针对裴季已久，既使没有此事，我们也免不了麻烦。”

    季南薇仍是担忧：“可季府……”

    裴溯舟道：“我知你顾虑，我来解决。”

    说话间，季南薇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杀气。南薇目光一紧，她连忙回身运力，将手中提灯掷向那杀气的来向。而来者却瞬时将灯笼将斩为两半，速度之快，令人结舌。

    季南薇瞳孔放大，晃神间，那人已迅速运身架剑于她的颈间，南薇看着来者眼底的寒光，内心不由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