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少年的匕首带着寒光刺来,银亮刃面映出他扭曲的笑。这小子招式毫无章法,偏凭着一股疯劲招招往要害扑。
王吉旋身避开,靴底在木梁上擦出火星,有意将缠斗范围压在下层,余光快速扫过混战的各处。
第六层木架上,独目男子和年轻妇人正被黄衣少年一路撵着往右侧逃。最末一个转弯处,两人分道逃向南北两根横梁。
黄衣少年没多想,径直往北追赶独目男子。
男子被逼到最右的横梁尽头,前方是一条摇摇欲坠、一踩即断的吊桥陷阱,后面又是持匕紧追的少年,刀刃划破空气发出飒飒锐响。
偏偏男子左眼受伤,视线受限,难以稳当地跳到下一层木梁上去,危在旦夕!
“芸姐,先‘青’后‘红’!”王吉扬声大喊,手肘同时撞向马尾少年肋下。
马尾少年吃痛踉跄,匕首却趁势划向王吉咽喉。
王吉后仰避开,发丝擦着刃面掠过,带起几缕断发飘向半空。
没想到,在众人眼睛都盯着独目男子那边的生死局时,年轻妇人竟似犯傻一般,原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前一根横梁。
直到王吉喊出声,众人才讶然注意到妇人已扑到第二个木轮旁,两手猛地拽下代表东方的青绳和代表北方的黑绳。
“轰隆——”木轮沿着木梁先往东、再朝北,带着碾碎一切的势头迅疾地撞向黄衣少年。
少年躲闪不及,被冲击力狠狠地往前撞飞出去,扑倒在独目男子身上,短匕脱手。
男子趁机一个肘击,结结实实地砸在少年后颈,将之打晕。
就在男子以为木轮要继续碾来,心中暗叫不好时,却见轮子猛地转朝南滚去。原来是妇人见得手,当机立断拽了代表南方的红绳,堪堪避开同伴。
“两人被追就分开跑,甩开了别惦记同伴,先找最近的机关,瞅准方向再一击制敌。”
方才在狱中,王吉已交代他们要互相合作,运用人数优势和局中机关,巧妙制造转机。
“这配合,想来是受那姑娘指点过。”帷幔后的红衣美人眼露兴味,惊喜地看着木架上的一幕。
白衣公子却不以为然:”不过是暂时的,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雕虫小技毫无作用。“
”潘总管,你觉得呢?“红衣美人看向一旁脸沉得能拧出水来的潘琮季。
潘琮季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谁输谁赢都不打紧,只要沈大人和翁大人看得尽兴就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潘琮季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这群原本只会逃命的贱畜,竟真敢在他的困兽局里反抗起来了。
另一边的第七层木架上,虎头少年的脚步声像重锤般砸在横梁上,追得络腮胡男子与女孩在交错的木梁间踉跄奔逃。
这一层比下层更显诡异。
九尺高的空间被横梁切分成九宫格,正中与四角的区域铺着缠满倒刺的铁网,余下四块区域却用两指粗的钢丝串起二十一块翻板,拼成四个方正的“田”字。而那些翻板大多暗藏玄机,下面要么是深不见底的虚空,要么背后藏着钢刺,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
女孩被逼到边界,再退半步就是翻板,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再跑啊,破相的丑八怪!”虎头少年的声音裹着戾气撞过来,步步紧逼,“你这脸,就算活着出去也没人要!”
眼泪在女孩眼眶里打转,她却猛地梗起脖子:“我、我……就算再破相,也比你这癞子脸强!”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了——原来被欺负时,回击回去竟是这般畅快。
“找死!”虎头少年猝不及防地被同龄女孩戳穿了自己最在意、最自卑的心事,脸瞬间涨得又白又红,恼羞成怒之下挥刀便砍,竟忘了前方就是机关密布的翻板,和女孩两人都踏了上去。
纵然虎头少年事先知道翻板的机关设置在哪几块下面,此时也完全顾不上分辨了。
匕首在残阳下划出一道道冷光,女孩惊得矮身躲闪,两人同时踩中“田”字中心的翻板,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脚下的木板突然向下倾斜。
“不好!”虎头少年惊觉不对,想后退却已来不及。
女孩反应极快,顺势趴在倾斜的翻板上,双手死死攥住连接翻板的主钢绳,指节被勒得发白,掌心瞬间渗出鲜血。
虎头少年却因挥刀的惯性向前扑去,半个身子探出翻板边缘,眼看就要坠落。
他情急之下反手一抓,恰好攥住了女孩的脚踝。
“一起死!”少年眼中迸出疯狂的光,身体的重量全部吊在女孩脚上。
女孩只觉腿骨像要被拽断,整个人被拖得悬在半空,唯有双手死死攥着主钢绳,掌心被勒得鲜血淋漓,疼得她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络腮胡男子从左侧横梁后窜出,二话不说扑向“田”字区域左侧的主钢绳,那是控制整个区域翻板平衡的关键。
“给我起!”络腮胡男子嘶吼着拽紧钢绳,用尽全力向左侧横梁倒去。
整串翻板突然剧烈晃动,原本倾斜的翻板猛地向上弹起。
虎头少年猝不及防,抓着女孩脚踝的手一松,整个人朝着右侧荡去,慌乱中胡乱抓挠,恰好攥住了另一根副钢绳,整个人悬在半空,像只被吊起来的野猫。
“快上来!”络腮胡男子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女孩的后领,将她硬生生拽回翻板。
女孩趴在木板上,望着悬在半空的虎头少年——他狼狈地攥着钢绳,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惨白。
原来,这些以欣赏他人恐惧为乐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害怕表情啊。
脚下的翻板还在轻轻晃动,掌心的血顺着钢绳滴下去,在夕阳下划出一道细长的红线。
女孩摸了摸脸上的鞭伤,第一次觉得,那些疼痛里,竟藏着一丝活着的力气。
“绵绵、周大哥,干得漂亮!” 王吉大喊一声,话音未落,后颈已掠过一阵寒意。
“还敢分心!” 马尾少年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匕首带着风声直刺她后心。
王吉足尖在木梁上一点,身形如离水的泥鳅般滑开,恰在少年收势不及的刹那,指尖在他腰间轻轻一勾。
“急什么?有的是时间陪你玩!”王吉旋身绕到少年身后,两指间赫然夹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黄纸符,上面 “护身保命” 四个字格外刺眼。
“你娘求的平安符?”王吉挑眉,指尖弹了弹符纸,“也是,再坏的崽子也有娘疼。只是缺德事干多了,符纸怕是护不住你。”
少年这才惊觉贴身之物没了,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燃起凶光:“这烂纸条你要就拿去,我不稀罕这玩意儿保命!”
马尾少年再次朝王吉疾冲过来。
王吉却不与他硬碰,在横梁间腾挪躲闪。他刺左,她便翻上右侧木梁;他劈头,她便矮身钻过他腋下,反手在他后腰一推,俨然像是逗小孩子玩。
与此同时的第五层,瘦高少年和圆脸少年前后夹击,将六旬老汉、黝黑男子等五人困在狭窄的横梁上。
这层的横梁间悬着二十根青铜链,每根链上拴着拳头大的铅球,球身布满三寸倒刺,针尖凝着暗褐色的血——是之前死者留下的。
铜链的末端藏在横梁夹层,与二十块松动的木板相连,一旦踩中“触发板”,整串链子便会绷直如弓弦,铅球带着破风的锐响滑过来,轻则被倒刺扎成血筛,重则被直接撞下木架,筋断骨裂。
此刻,五人背靠着背,在逼仄的空间里形成小小的防御圈:六旬老汉背抵着主柱剧烈喘息,他的体力已快透支尽了;左侧的黝黑男子捂着方才被倒刺擦伤的耳朵,血从指缝中渗出;右侧的精瘦男子,后背的鞭伤被扯开,痛的厉害;跛脚男子和方脸女子双腿止不住地颤抖。
“今日就让你们尝尝被铅球砸烂骨头的滋味!”瘦高少年踩着横梁逼近,长刀在铜链上划出刺耳的响。
他故意在一块木板上重重一踏,“咔”的轻响里,右侧一串铅球突然滑过来,倒刺擦着老汉的鼻尖掠过,带起的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众人被吓得冷汗直流,就在这时,跛脚男子突然扑向前方圆脸少年的大腿。
“死瘸子,竟还想偷袭,找死!”圆脸少年反应快,一脚将跛脚男子踹翻。正得意间,忽觉脚下一空——
“咔!”
竟是踩中了触发板!
头顶的铜链“嗡”的一声绷如弓弦,三枚铅球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砸下来。
少年吓得猛地后仰,匕首脱手飞向横梁,身子晃得像风中残烛。踉跄的刹那,黝黑男子突然如狸猫般窜出,铁箍似的手臂死死锁住他的腰,猛地将他往身后木柱上撞去。
这正是王吉教的 “引敌踩板”,用假意偷袭引对方踏入陷阱。
“就是现在!”老汉低喝一声,抓起身上的腰带缠向瘦高少年的脚踝。他们赤手空拳,没有武器,那就把一切可用的变为武器。
瘦高少年长刀直劈老汉面门,寒光映得老人眯起了眼。忽听方脸女子尖声惊叫:“铅球!当心身后!”
不好!少年心头一紧,下意识回身挥刀格挡——眼前却空空如也,刀刃劈在空气里,带起一阵风。待他惊觉回头,老汉早已猫着腰窜向另一侧横梁。
“敢骗我?!”瘦高少年怒喝着提刀追赶,靴底在木梁上踏出急促的声响。
眼看就要追上那方脸女子,身后突然传来铜链绷紧的“嗡鸣”。
这次是真的来了,三枚铅球连成一线荡过来,倒刺在暮色里闪着冷光。少年被迫收刀格挡,“铛铛”脆响中,他才惊觉自己已退到横梁尽头,脚后跟再往后半寸,便是深不见底的虚空。
“快拽绳!”老汉的吼声刚落,方脸女子与方才藏在柱后踩下触发板的精瘦男子猛地拽紧腰带。
少年重心骤失,踉跄着向下栽去,虽险险避开铅球,半个身子却已探出横梁外,全凭脚踝那根腰带悬着。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方脸女子和那精瘦男子在在绊倒少年后,却依旧没松手,反倒想把人从半空中拉上来。
“多余。”坐席中,白衣公子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底下这可笑的一幕,“同情敌人无异于苛待自己。”
像是要印证白衣公子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变故陡生。
精瘦男子拽着腰带往上拉时,脚下突然打滑,半个身子探出横梁的瞬间,瘦高少年半空中一个打挺,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长刀带着风声劈向他的脖颈:“收起你们的假好心!”
“当心!”
王吉几乎是凭着本能往上掠,左手攥住精瘦男子的后领,将人拽回到第四层木架。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身后传来破风的锐响——马尾少年不知何时绕到了王吉身后,匕首带着淬毒的寒光,直直刺向她的左肩。
“嗤啦——”
刃尖没入皮肉的声响在阁楼里格外清晰。
王吉浑身一僵,反手肘击撞在少年胸口,听着他撞在木柱上的闷响,左肩却传来刺骨的麻意,像有无数条小蛇顺着血脉往四肢爬。
是麻药!
“看来是一开始就知道会输给我了,所以才使这种卑鄙手段。”王吉强撑着讥笑道,指尖却已经开始发颤,力气正顺着伤口往外流失。
“对付你们这些罪犯,何须手下留情?”马尾少年不以为耻,再次扑来。
王吉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反击,却见上层木架突然坠下个人影。她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想接住那人,至少不能让他死。
可是,跃下腾空的那一瞬,视线突然发花,全身力气骤然抽空,四肢变得虚软。
“又要摔死两个了。”看客们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像是随口一提今日的天气。
夕阳已褪,灰蓝色的天空映在王吉眼眸中。
她闭上眼,坠落的风里,心中的厌恶陡然翻涌,漫向那些冷眼旁观的看客。
这破烂的人世……
死得真不甘心啊……
阿婆要是看到自己这么快就去地府找她,会不会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