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清辉洒满庭院,张阅川与王曜从西南角的湖心亭回廊走出,晚风带着草木的清冽掠过衣襟,引路的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方。
谁料转过一丛修剪整齐的冬青,耳后突然炸响弓弦震颤的锐鸣!数十支箭矢破风而来,箭尖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如飞蝗般直扑他们。
“小心!”王曜转身时带起一阵劲风,健硕身影如巍峨山岩般横亘在前,将张阅川与那下人完全护在阴影里。
长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月光下划出半轮银弧,瞬间在身前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
“叮叮当当”的脆响接连炸响,箭矢撞上剑网尽数崩折,断箭在青砖上弹落。王曜肩背肌肉贲张,玄色衣袍下隆起的线条纹丝不动,黑眸冷冽如冰,死死锁着箭矢来处。
张阅川借着王曜挡箭的刹那已看清局势。她从下人颤抖的手里夺过灯笼往左侧空地一抛,同时右掌虚扬带起气流,看似轻描淡写地拍在下人后背,实则暗运巧劲将他往右侧假山阴影里一送:“快走!”
下人连滚带爬地钻入夜色,几乎就在他身影隐去的同时,“咻”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精准地射穿灯笼纸,昏黄的烛火瞬间熄灭。
身后的三层阁楼上,潘琮季凭栏而坐,身侧弓箭手已重新搭箭,弓弦绷得笔直。
他把玩着腰间玉佩,冷笑伴着箭矢划破夜空的飒飒声传来:“大哥不计较,我却容不得旁人在决锋台撒野!昨日的账,我与两位总得算算清楚才行!”
他话音一落,箭雨暂歇,四周草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二三十个决锋台打手猛地窜出,长刀铁剑在月光下泛着慑人的凶光,瞬间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杨佐执铁鞭而立,鞭梢在掌心噼啪作响,成言则仗剑站在他身侧,嘴角浅浅笑着。
昨日是他们二人看管的那一场困兽局被张阅川他们搅乱,所以今日潘琮季特安排他们二人前来截杀报仇。
“动手!”随着潘琮季一声号令,杨佐铁鞭率先发难,乌黑的鞭梢带着裂风之声抽向王曜面门,鞭影重重叠叠,竟分不清虚实。
王曜不闪不避,长剑斜挑时臂膀肌肉紧绷,精准点在鞭梢七寸处,只听“铮”的一声脆响,铁鞭竟被震得弯折寸许。
杨佐虎口发麻,却咬牙挥鞭再上,铁鞭如毒蛇缠向王曜手腕。
“找死。”王曜剑势陡然转厉,玄色衣袍在刀光中翻飞如墨蝶。他一剑挑开铁鞭,腕间翻转让过长刀,剑脊顺势砸在一名打手的肘弯,只听“咔嚓”骨裂声,那人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身后两人。
趁这间隙,王曜剑锋已逼至杨佐胸前,快得让人反应不及。杨佐急忙后缩,胸前衣襟仍被剑气划破,带出一串血珠。
此时五六个打手瞅准空隙合围而来,长刀寒光森森。
王曜脚下旋身避开铁鞭,长剑在腋下翻转,剑刃贴着腰侧划出银弧,“砰砰砰” 几声闷响,冲在最前的三人膝盖同时被剑尖点中,骨头碎裂的闷响混着惨叫,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的声响令人牙酸。
王曜甚至未回头看一眼,剑锋已再度指向杨佐咽喉,高大的身影带着慑人的压迫感,黑眸中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另一边,成言的长剑已如毒蟒出洞,直刺张阅川心口。他剑招阴狠刁钻,剑尖总往肋下、咽喉等要害钻,剑风里还裹着细碎的银针。
“张首领,还请手下留情。”成言挥剑时笑得虚伪,剑尖却突然变向,斜刺张阅川腰侧。
张阅川足尖点地旋身避开,掌风如扇面扫出,带起地上的碎草叶,精准撞向成言面门:“昨日困兽局的账,该算的是你们草菅人命的账。”
她左掌虚晃引开剑锋,右掌突然变掌为爪,掌根带着劲风扣向成言手腕脉门,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保。
趁这两人拆招的间隙,七八名打手从两侧包抄而来,长刀带着寒光劈向张阅川后背。
谁知张阅川似背后长眼,不退反进,竟贴着成言的剑锋往前半步,避开身后刀风的同时,手肘狠狠撞向成言胸口膻中穴。
成言闷哼一声后退,张阅川借势旋身,双掌齐出,掌根稳稳印在冲在最前的两个打手胸口。
闷响之下,两人如遭重锤,捂着胸口踉跄后退,喉头涌上腥甜,“咚”地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
“张首领好手段!”成言缓过劲来,剑招更毒,“可惜今日人多势众,你护得住自己吗?”
他挥剑逼退张阅川,暗中却给打手使了眼色。两名打手立刻持剑交叉上前,挡住她的退路,其余人趁机挥刀砍来。
张阅川眼神一厉,突然矮身从交叉的剑下钻过,指尖在剑身一按,借力腾空跃起。她在空中旋身时双掌蓄力,下落时如流星坠地般精准拍向两名打手头顶百会穴。“砰砰”两声闷响,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落下时她恰好踩在一名打手的刀背,借力腾起一脚,正中那人下巴,清脆的骨裂声混着惨叫响彻庭院。
此时王曜那边已胜负分明。
杨佐的铁鞭被剑气劈得布满裂痕,腹部更被剑风扫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他瘫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狼狈喘息,看着王曜长剑直指自己眉心,吓得浑身发抖。
周围还能站着的打手只剩寥寥数人,皆被王曜凌厉的剑气震慑,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眼见剑锋已至杨佐面门,一柄长剑突然从斜刺里抛来,“当”的一声撞在王曜剑脊上。他手腕微震,剑锋偏了半寸,擦着杨佐耳畔刺入地面,青砖瞬间崩裂。
“杨前辈,撤!”是成言的声音。原来他为救杨佐,竟硬生生扛了张阅川追击的一掌,此刻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掷出长剑,趁张阅川目光移开的刹那,拽起杨佐踉跄逃向暗处。
残存的打手见状纷纷溃散,虚晃一招后闪退,狼狈地消失在草木阴影里。
王曜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剑刃上的血迹顺着锋利的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细小的红痕。
他脚下踩着两名呻吟不止的打手,近七尺的高大身影如山岳般巍峨矗立,玄色衣料下贲张的肌肉还未完全松弛。黑眸冷冷瞥向阁楼上的潘琮季,眼底翻涌的杀气尚未散尽,低沉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要杀了他吗?”
“不,我们先回去。”张阅川指尖仍残留着掌击的麻意,握住王曜握剑的手腕,试图平息他周身凛冽的杀气,“此地不宜久留。”
王曜喉间低哼一声,虽未言语,紧握剑柄的手指却缓缓松开。
然而,两人刚拔腿转身,前方草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一群瘦弱的身影踉跄着涌出,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了新旧交错的淤青与血痂,有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每个人手里都哆哆嗦嗦地拿着把尖刀,脸上满是惊恐与绝望。
月光照在他们脸上,张阅川心头猛地一沉——其中几个面孔分明是昨日在困兽局中见过的囚徒,那个缩着肩的少女,脸上还有未愈的鞭痕!
“都给我听好了,谁砍中他们一刀,我就放谁离开!”潘琮季站在阁楼上嘶吼,他身旁的弓箭手已重新上弦,冰冷的箭尖对准了囚徒们,“可要是敢不动手,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支箭擦着最前排的囚徒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箭羽嗡嗡震颤,囚徒们吓得齐齐瑟缩。
“都给我杀!”潘琮季的怒喝如鞭子抽在众人身上。
终于,有人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举着尖刀往前挪了半步,紧接着,更多人被求生欲裹挟着,像被狂风催逼的蒲苇,跌跌撞撞地朝张阅川与王曜扑来。
他们的脚步踉跄,刀刃乱挥,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绝望的挣扎。
王曜暗中握紧了手中的剑,高大的身影微微绷紧,黑眸扫过那些颤抖的刀刃与惊恐的脸,剑峰明明蓄满了杀气,却迟迟没有挥出。
当一个少年的尖刀胡乱劈来时,他只是侧身避开,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竟生生将少年掀得踉跄后退,丝毫没有伤人的意思。
“无耻,竟威胁利用这些无辜者!”张阅川一边躲闪着乱挥的刀影,一边扬声喝骂。她的掌风始终留着三分力,每当有刀刃逼近,都只是用掌缘轻轻拨开,生怕伤到这些人。
“无辜?”潘琮季在阁楼上狂笑,“这些本就是该死的罪犯!我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他们该谢我才对!”他突然脸色一沉,狞笑着挥手,“可惜你们躲来躲去的,看来是不想让他们活,那我就送你们一起上路!”
“咻咻咻”的箭雨声再次炸开,将张阅川、王曜与所有囚徒都罩在其中。
“保护他们!”张阅川当机立断,双掌翻飞拍向空中的箭雨,掌风将箭矢震得偏离轨迹,手腕却被流矢的劲风扫过,火辣辣地疼。
王曜旋身护住另一侧的囚徒,长剑劈下一支支箭矢,迸发出冰冷的银光。他刻意收着剑势,只将箭矢劈偏而非斩断,生怕锋利的断箭误伤身后瑟缩的囚徒,肩背肌肉随着挥剑的动作起伏,稳健得如同一座移动的高山。
可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男子。他被漫天飞箭惊得双目赤红,脑子里只剩下潘琮季那句“砍中者活”的蛊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曜挺拔的背影。
趁着又一波箭雨落下、众人纷纷躲闪的间隙,他像条丧家之犬般贴着墙根绕到王曜身后,手里那把尖刀被冷汗浸得滑腻。
当王曜侧身劈开一支射向女孩的冷箭时,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扑上前去,将尖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王曜的后腰!
“噗嗤”一声,尖刀没入半寸。
王曜浑身一僵,猝不及防的痛意让他剑势微滞,玄色衣袍瞬间洇开一片暗红,在月光下格外刺目。他猛地回头,黑眸里翻涌着杀气,却在看清男子惊恐的脸时,硬生生收住了回劈的剑。
“我刺中了!我刺中了!”男子像是忘了恐惧,举着带血的尖刀朝阁楼方向兴奋地大喊,“潘大人!我做到了!饶我一命!”
他转身就往阁楼跑,可还没跑出三步,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喊声戛然而止,男子双目圆睁地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涌出,很快在地上凝结成暗红的血痕。
“王曜!”张阅川分神侧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心猛地揪紧。
她刚要上前,却听右侧传来惨叫——一个囚徒为求自保,竟猛地拽过身旁佝偻的老人,将他单薄的身躯往身前一挡。老人枯瘦的手臂还来不及抬起,数支冷箭已射入他的后背……
更多囚徒在乱箭中倒下,有的被流矢射中,有的被同伴误伤,鲜血染红了地面与四周的草木,触目惊心。
张阅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掌风变得凌厉起来,却不是对着囚徒,而是精准拍向空中的箭雨,每一次挥掌都带着怒意:“往那边屋宇退!”
她瞥见不远处的建筑群,七八座小巧屋宇在月光下交叠,檐角相错如鸟雀交颈,此刻竟成了唯一的生机。
“快!跟着我!”她俯身扶起一个受伤的妇人,又拽起瘫坐在地的一人。
王曜顾不上后腰的伤口,反手用剑鞘推着幸存的囚徒往前。有人落在后面,他便伸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往前带。
伤势丝毫没拖慢他的动作,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杀劲。他将长剑舞成光墙,铁箭撞在剑身上的脆响不绝于耳,火星溅在他冷峻的侧脸,映出额角渗出的冷汗与下颌紧绷的线条。
箭雨越发密集,带着呼啸的风声追向逃亡的人群,而潘琮季的目光却随着他们躲去的方向射出一抹愈发阴冷的光。
湖心亭内,残席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案上换了壶新沏的茶,热气袅袅缠上亭柱。
潘颐和云臻二人在这儿静静地品茶,对远处隐约传来的动静充耳不闻,显然无意插手潘琮季的小动作。
“潘琮季动用了那么多人,竟还未能得手。”听完敖阙的汇报,云臻放下茶盏,浅金色宽袍随动作漾起细纹,目光沉沉地看向潘颐。
“意料之中。”潘颐正临栏斜坐,一条长腿随意支在栏板上,怀里揣着云臻前不久捡回来的小狸花猫,拿自己长辫的发尾逗着猫儿,“‘黑煞’毕竟是杀手界前三的人物,要是这么容易折在咱们这儿,那杀手榜单就是个笑话了。”
他忽然半眯起眼,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倒是那位张首领,藏得够深。方才宴席上看着温温柔柔,动起手来竟半点不含糊,看来咱们的人查来的底细,漏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云臻转向敖阙,继续问道:“他们已经逃出去了吗?”
“没。”敖阙语气一凝:“他们带着那群囚徒,闯进了机关局。”
“什么?!”一向沉稳的云臻猛地抬眼,眼窝深邃的眸子里难得闪过惊色。
她看向潘颐,对方竟还在低头逗猫,指尖挠着猫儿下巴,引得小家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你还要继续看戏?”云臻的声音沉了下来,“再不出手,你感兴趣的那两人,怕是要成机关局里的碎骨了。”
谁料潘颐竟举起猫儿的两只前爪,对着云臻晃了晃,“非也,云臻。只有活下来的,才配让我感兴趣。他们若是真折在里头,我便让人备两副金丝楠木棺材,也算全了这份‘缘分’。”
猫儿似是听懂了什么,突然喵呜一声挣开潘颐的手,跳入主人云臻的怀里。
潘颐的目光追着猫落在云臻身上,突然挑眉抬头:“说起来,你为什么给这小家伙取名叫‘麻花’?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麻花了?”
云臻无奈于此人总能在这般紧张时刻把话题转得如此跳脱,却还是回道:“它背上的花色是麻纹的。”
话音刚落,怀里的猫儿似是不满这敷衍的解释,轻轻咬了咬她的袖口,发出软糯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