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阅川护着妇人跑在最前，王曜则提剑断后，一群人借着花木的掩护快速撤向那片屋宇，箭雨擦着枝叶呼啸而过。

    众人刚踉跄着踏入第一间屋的门槛，胸腔里还没喘匀的粗气刚要吐出，身后突然传来“哐当——”巨响，震得地面都跟着发颤。众人猛地回头，惊得瞳孔骤缩——关上的并非外面那扇寻常木门，竟是内里一扇厚重的铜门，此刻已严丝合缝地挡在眼前，将追兵的嘶吼与箭雨彻底锁在门外，也将他们囚在了这座铜牢之中。

    在屋内四角悬着的油灯光下，众人这才看清所处的绝境——外面瞧着是寻常砖木屋子，内里竟是通体坚固的铜壁。屋子空空如也，没有窗牖，密不透风，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中回荡。

    而当囚徒们下意识抬头时，闯入眼帘的景象让本就提心吊胆着的他们发出变调的尖叫——头顶整面铜壁上竟浮雕着密密麻麻呼之欲出的鬼怪：青面獠牙的夜叉张开血盆大口，披发流血的厉鬼伸出枯瘦的指爪，无数双眼珠子俯视着他们，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冻得人牙关打颤。

    “抬头三尺见阎罗……这、这是机关局！”一个囚徒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随即又连滚带爬扑到铜门前，拍打着哀求：“放我出去！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的哭喊像火星点燃了炸药桶，本以为暂时逃过一劫囚徒们瞬间崩溃。

    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咽，有人用拳头疯狂捶打铜壁，“咚咚”的闷响里混着绝望的嘶吼：

    “听说进来的人最后连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全被齿轮绞成了碎末！”

    “困兽局至少能看见太阳，这里是活棺材啊！”

    “我们出不去了！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哀嚎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冷汗早已悄然浸湿了张阅川的后背，她却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她将目光从头顶那些恶鬼浮雕上移开，扶着妇人靠墙坐下。

    “大家先坐下休整，我会想办法带大家出去。”边说着，张阅川的心边生生揪紧：是她提议躲进这里的，本以为是生路，竟亲手将所有人拖进了更深的地狱。

    十多条人命沉甸甸压在心头，张阅川指尖微微发颤，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传闻中机关绞碎皮肉的惨状，血腥画面与鬼怪浮雕重叠，让她呼吸都滞涩了半分。

    “首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铜壁反射的冷光。他声音里没有丝毫慌乱，仿佛眼前的绝境不过寻常风雨。

    张阅川猛地回神，转头便瞥见他后腰衣袍晕开的血迹，那处伤口定是又渗血了。她心头一紧：“我帮你止血……”

    “我没事，先看看他们。”

    张阅川看着他额角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又对上他那双坚定无澜的眼神，“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角落里那个捂着腹部呻吟的中年囚徒——半支断箭还插在他皮肉里，箭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血珠正顺着箭杆往外淌。

    她蹲下，刚要抬手去撕自己的青衫下摆，手腕却被按住。

    转头只见王曜已解开玄色外袍的系带，宽厚的手掌抓住衣摆用力一扯，“刺啦”一声裂帛响，布料被撕成数条长短均匀的布带。

    “用这个。”他将布带递过来，掌心还沾着后腰渗出的血迹。

    “多谢。”张阅川会意，迅速接过布带。

    她转向囚徒，安抚道：“别怕，我先帮你固定伤口。”

    说着，她取过一条布带小心翼翼地环绕在箭杆周围，避开箭头刺入的位置，一圈圈缠紧打结，确保箭杆不会晃动。接着拾起一把尖刀，对准过长的箭杆，手腕稳如磐石地用力一削，“咔”的一声轻响，箭杆被整齐切断，只留下半寸长的一截在外。

    “忍一下。”张阅川又取来两条布带叠成方块，压在伤口周围的皮肉上，避开箭杆的位置层层缠绕加压，力道由轻渐重，直到渗血的速度明显放缓。

    布带很快被血浸得暗红，她便再加一层，指尖触到对方颤抖的身体时，轻声补充：“这样能暂时止血，等出去了再找大夫处理箭头，现在乱动反而危险。”

    处理完这人的伤，她扬声对众人说：“大家照这个法子互相帮衬，先止住血再说。”

    王曜默默走到墙角，背靠着铜壁站立，长剑斜握在手中，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中衣下紧实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后腰的血迹透过布料晕开，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在听到囚徒的抱怨声时，眉峰微微蹙起。

    “我不帮他！”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囚徒突然啐了一口，指着旁边蜷缩的少年，“这小子刚才要把我推出去挡箭，差点害死我！想让我给他包扎，做梦！”

    少年脸色惨白，虚弱地咬着牙回怼：“我才不要你假好心……”

    “这里真的是机关局的话，我们还出得去吗？”一个妇人哆哆嗦嗦地问。

    另一边的灰衣男子唉声叹气：“就算出去了，决锋台也不会放过我们……困死在这里，至少不用再挨鞭子了……”

    “娘……”少女低声抽泣着，带得几个伤员也红了眼眶。

    “还不如刚才被箭射死痛快！”有人气冲冲地说道。

    消沉的气氛像潮水般蔓延，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人淹没。

    就在这时，“哐！”一声巨响炸开，众人惊得抬头，只见王曜一拳捶在了铜壁上，拳印处竟微微凹陷。他眼神里积满阴郁，如雷霆将至般睥睨着众人，高大的身影带着慑人的压迫感，什么都没说，却让所有抱怨和哭泣瞬间噤声。

    囚徒们被这股气势镇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有人不情不愿地挪到同伴身边，笨拙地学着张阅川的法子包扎伤口。

    络腮胡囚徒瞪了少年半晌，最后还是撕下一条布带挪过去：“别乱动！死了别拖累大家！”

    处理完最紧急的伤口，张阅川站起身，走到王曜身边，看着他后腰的血迹，眉头紧锁：“现在能让我处理你的伤了吗？”

    王曜刚要摇头，对上她清亮却执拗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微微侧过身，方便她查看伤口。

    张阅川小心翼翼地撩起他汗湿的中衣，看清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尖刀划破皮肉的痕迹狰狞可怖，血还在缓缓往外渗。她动作轻柔地用手帕沿着伤口边缘轻轻擦拭，见王曜肩头微不可察地绷紧，便放轻了力道。

    “会有点疼。”她低声提醒，将叠厚的布带按在伤口上，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前打结固定，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紧实的腰腹，能清晰感觉到他隐忍的紧绷。布带缠到第三圈时，王曜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够紧了。”

    张阅川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她松开手，将布带末端系好，低声道：“抱歉。明明这时候应该嘱咐你别用力，防止伤口崩裂的。可我不敢保证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若是我一人应付不过来，还要麻烦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无需说这些，”王曜打断她的话，语气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本就是无穷碧落的一员。”

    “嗯，先找出口。”张阅川点点头，转身间，就在众人头顶正上方，一只恶鬼的眼睛悄悄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