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从裴知行来了靖安侯府后就极少生病。

    就像之前奚九所想,靖安侯府就是锦绣堆,不用像寺里那般,需要砍柴,挑水。在靖安侯府,连裴铮的吃穿用度,都抵不上裴知行。

    所以裴知行已经极少生病了。

    只是后来,奚九去了边疆,裴知行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总害怕噩耗传回来。他给奚九写去的信,奚九从来不回。

    那些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情意,也因为奚九的拒绝,没有了后续。

    那段时间,他只能从暗卫每隔两月传回来的情报中,窥得只言片语奚九的近况。去了边疆大半年,就只传回来四封信,寥寥数语关乎奚九。

    后面有一次,裴知行病得严重,一个月了也不见好。裴铮急得不行,中京有名的大夫都来看过,但就是治不好。

    最后大夫留下一句:“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病就只得耗着。

    再后面,裴铮向边疆回信的时候,裴知行闯了进来,他那个时候因为生病,早已若不胜衣,瘦似梅枝横月。

    裴铮惊讶的看向他,问道:“知行,怎么了?”

    裴知行紧抿着唇,视线死死盯着桌上的信纸,咬牙道:“你跟她说,我快要病死了,让她以后不准去我的坟上祭奠。”

    裴铮瞪着眼,怒斥道:“你说什么胡话!怎可这样咒自己。”

    现如今,靖安侯府就裴知行一个后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裴铮也无颜下去面见列祖列宗。

    裴知行就这样站在那里,跟谁较着劲儿似的,眼眶都红了。

    裴铮无奈,又展开信纸,在末尾添了一句:世子惦念诸君,身体抱恙,日渐清羸。

    原想着下封信也得两月后才能收到,未曾想边疆的回信来的要比以往早些,一个月后便送了回来。

    还是如往常那般,回信恭敬严整,措辞庄重,一本正经的谈论着公事。

    唯有最后那句,带了些温和:万望世子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当时裴知行拿着那封信,手都在抖,眼泪啪嗒一下就落在纸上,将笔墨晕染。这么久来,这是奚九回他的第一句话。裴知行吸了吸鼻子,埋怨道:“没良心的,怎么不等我病死了才回信。”

    自那以后,裴知行的病就逐渐好了起来,身体也慢慢养了回来。

    ......

    裴知行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亥时。

    夜幕笼罩,庭院寂寂,唯见孤月当空,冷光湛然,浸透窗棂。

    帐外点着灯,昏黄烛光透过苏绢,在墙上跳动。屋里空荡荡的,寂静一片,连人影也无。裴知行退了烧,掀开锦被,想要坐起身来。

    正待唤人,忽闻房门响动,裴实走了进来。

    裴实看到裴知行醒了,面色一喜,端着药,快步走了过来。

    他把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去扶着裴知行,高兴道:“世子,您可算醒了,这次昏迷可当真是吓坏了小的。”

    在路上裴知行突然就昏迷不醒,裴实心急如焚,连忙跟外面的车夫说,赶快回府。原本一炷香的路程,硬生生半炷香就赶了回去。

    “您还难受吗?”裴实关切道。

    前面裴知行还烧着,后面在昏迷中,喂他喝了一次药,温度才降了下来。

    “无事。”裴知行道。

    裴实道:“大夫说您病未愈,又染了风寒,故而高热晕了过去,得修养几天,再不能受了寒。”

    “嗯。”

    裴实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裴知行靠在软枕上,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个人,便抿着唇没有说话。

    “世子,您先把药喝了,这药还温着,此时喝,药性最佳。”裴实端起药碗,想要伺候他喝药。

    裴知行接过裴实手中的药碗,道:“我自己来。”

    “是。”裴实道。

    药汁盛在白瓷碗里,呈现褐黑色,还没喝,那浓郁的苦味儿扑面而来。裴知行蹙着眉,将药一口喝下,裴实见状忙去拿清茶给他漱口。

    三盏清茶都压不住嘴里的苦气,裴知行的面色越发苍白。

    现在夜已经深了,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原来到了三更天。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又或者没看到那人,裴知行情绪并不高,敛着眼睫,视线虚虚落在一处。裴实看他的脸色,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多半是关于奚九大人的。

    这半年,世子总是这样。

    裴实犹豫半晌,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裴知行清冷的语调:“我困了,你先出去。”

    裴实只能道:“我今夜宿在外间的塌上,世子若有吩咐,直接唤我便是。”

    言罢,他便将灯灭了,悄声走了出去。

    裴知行睡觉时不喜屋内有人,所以从不用下人守夜。这次是生病,裴实才宿在了外间,平日里裴实都住在厢房里。

    裴知行的院里左右各有一厢房,裴实一间,奚九一间,只是后来奚九搬走了,那房间便空了下来。

    屋里的灯灭了,才惊觉,高悬的弯月如此皎洁,清辉洒落,如朦胧薄纱。裴知行侧着身,眼神轻轻的落在那屏风处,似乎下一瞬就会有人从后面出来。

    现在实在晚了,万籁俱寂,整个中京都陷入了深眠,连裴实也在躺下以后沉沉入睡。

    裴知行就这样安静的,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一刻钟,两刻钟......任时间悄然流逝。

    良久,他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掀开锦被,径直下了床。

    因为才退了热,裴知行站起身时,脑袋晕了一瞬。他连忙扶住一旁的小几,待晕厥褪去,随便扯了间外衣披着,就往外面走去。

    路过外间,裴实睡得熟,呼噜声阵阵,丝毫没有察觉裴知行从他身旁经过。

    推开门,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檐下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染开来。裴知行觉得寒冷,紧了紧自己的外衣,将门拉上便往院外走去。

    他没提灯笼,就着浅淡月色往前走着,身形清瘦。

    “夜深寒凉,世子去往何处?”身后女人声音淡淡。

    裴知行脚步一顿,神情怔了一瞬。他缓缓转身,就看见那个站在夜色中的身影。

    奚九身形高挑修长,一身黑衣,宛若融于夜色的暗影。她的脚步是无声无息的,何时出现在院内,裴知行都全然无知。

    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缠。

    裴知行看着她,喉咙有些涩,良久道:“我......”

    他要说什么呢,说醒来看不到她,想要去找她,可话到嘴边,裴知行怎么也说不出口。

    “屋里烧着地龙,我嫌气闷,便出来透口气。瞧见今夜月色澄明,不由驻足欣赏一番。”

    “原是如此。”奚九道。

    “你为何在这里?”裴知行又问。

    “世子身体抱恙,属下今夜守在外面,护卫您的安全。”奚九恭敬道。

    随后奚九又道:“既如此,就不打扰世子赏月。但夜里更深露重,您的病还未痊愈,世子莫要在外面待太久。”

    夜色太暗,奚九又站在暗处,裴知行看不清奚九脸上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奚九的客气,自从半年前那一别,两人的关系不复从前。

    裴知行穿的单薄,夜风一吹,衣摆飘荡,衬得人愈加清癯。

    不知是风太冷,还是情绪起伏,裴知行的鼻子很酸。他直直的看着奚九,目光倔强。

    院内的气氛沉默凝滞,

    奚九拱手行礼,转身就要消失在夜里。

    裴知行却突然叫住她:“奚九。”

    奚九脚步停了下来,转身拱手道:“世子还有何事吩咐?”

    裴知行胸膛起伏,情绪翻涌着,又被他强制性的压了下去,尽量语气平静。

    “奚九,你讨厌我?”

    裴知行直直的看着奚九,言辞犀利,坦率露骨,不留一点迂回婉转的余地。

    奚九眼眸低垂,眼底闪过看不清的情绪:“属下不敢。”

    裴知行却一步步走向奚九,直到他走到奚九的面前,奚九才发现裴知行眼尾微红,眼底湿意弥漫。

    “就因为那日我拦在你的马前,我说我喜欢你,想要与你一同前往边疆,你就开始避着我,要与我撇清关系?”

    若真是主子和下人,撇清关系这话就有些重了。

    奚九立刻拱手道:“属下不敢。”

    “你不敢?”裴知行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去边疆以后断崖式的失联,给她写了很多信,她从来不回。就算回来以后,还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样子。

    仿佛过去,二人的情谊全然不顾。

    裴知行在中京想了又想,念了又念,仍旧没有办法接受奚九态度的转变。

    “为什么?”裴知行的眼眶越发红。

    奚九沉默着,一言不发。

    裴知行陡然想起谭祁说的情郎,谭祁说她又不是去找了情郎,可如果是真的呢?

    “你有了别的欢喜的人?”裴知行的声音平静,可是尾音的轻颤,仍旧泄露了他的心绪。

    “没有。”奚九道。

    裴知行的心悄然松了下来,他还想问:“那你为何这……”

    下一刻,奚九开了口。

    “属下对世子无意。”

    淡月笼纱,素辉泠泠。夜里刮起了寒风,风扫过裴知行瘦削的身形,寒意自脊背往上窜,冰冻住他的寸寸血脉。

    “什么?”裴知行愣愣的看向奚九,似乎不明白奚九话中的意思。

    奚九抬眼看着裴知行,语气平静:“属下对世子只有主仆之情,再无其他。”

    “还望世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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