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实觉得,世子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这当然不是指裴知行性情暴怒,对旁人大发雷霆。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得像是狂风骤雨的前兆,压抑着,憋着,然后爆发。

    原以为奚九大人回来后,世子的情绪会好很多,但现在来看恰恰相反。

    马车缓缓穿过闹市,两边都是摊贩卖力的吆喝声,车厢内却极静。裴实偷偷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裴知行,只见裴知行面色白皙,眼下透着淡淡的青黑。

    似乎很久没有睡好。

    裴实不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种时候他不会打扰裴知行,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压低,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马车驶离闹市,两侧逐渐变得清净。到了朱雀门,守门的禁军将马车拦了下来:“大人,请出示门藉。”

    进了朱雀门才算是进了皇城,但要入宫,则需要穿过承天门街,进入承天门。朱雀门至承天门这中间,则是官员办公的场所,大理寺也在其间。

    官员需通过门藉核验,才能进入朱雀门。

    奚九将裴知行的门藉交给禁军,对方恭敬的接过,看了片刻便交还给奚九,随后站立两侧:“裴大人请行。”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南隅,邻近刑部、御史台,形成“三法司”格局。

    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口,只见朱门铜钉,獬豸踞守,青石台阶层层而上,正门上悬挂“大理寺”匾额,字如千钧。

    “世子,大理寺到了。”奚九声音平淡,从车外传了进来。

    裴知行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朦胧之意,他刚刚只是在假寐。车帘掀起,一只乌皮官靴踏下,踩在冷硬的台阶上。

    裴实连同着车夫,将马车赶至一旁,奚九则跟在裴知行的身后,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部设有私狱,专用来审问犯人。进了地牢,两侧是关押犯人的牢房,油灯微微,昏黄的灯光照亮着着四周。

    沿着长廊往里走,就到了刑房,血腥气混杂着其他的气息,越发难闻,裴知行轻轻蹙眉。

    刑房里倒是热闹,谭祁早就到了,里面有几个狱丞,正在审人。谭祁则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

    见裴知行来了,谭祁脸色一喜,吩咐身旁的人,道:“没看见裴大人来了,还不快去给裴大人抬张椅子过来。”

    “是。”

    狱丞将椅子抬了来,裴知行却没坐,他嫌弃椅子上脏。裴知行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卷宗,垂首看着,侧脸线条清冷而锋利。

    谭祁在旁边无奈扶额,他长长的叹一口气,吐槽道:“你是不知道,这水部司郎中的嘴可真硬!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愣是不开口。”

    前几日裴知行在家养病,这犯人就由大理寺先行审问了。这几天谭祁真是上蹿下跳,方法都用尽了,屁都没问出来一个。

    “给我气的不行。”谭祁拍胸口,给自己顺气。

    “水部司郎中宋闻,年三十又二,河曲人,两年前从水部司员外郎升任为水部司郎中。父母早亡,无妻无子,孤身一人。”

    裴知行读着卷宗,低嗤一声,道:“倒是个干净之身,无牵无挂,抓不住一点把柄。”

    裴知行抬眼,看向被绑在绞刑架上的人。

    水部司郎中宋闻的头耷拉着,四肢皆被铁索绑着,脚尖点地,却不能站实。乱糟糟的头发覆在脸上,看不见他的脸。他受过刑,浑身上下没处好地儿,鲜血淋漓,将衣服浸湿。

    “人昏过去了?”裴知行看向谭祁,问道。

    “嗯,从昨晚发热就晕了过去,今早给喂了药。我是怕人死了,这还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的命还得留着。”谭祁漫不经心道。

    谭祁是大理寺寺丞,经手过诸多案子,现在出现的情况,他早有预料,并不显慌乱。

    “用水将他泼醒。”裴知行吩咐道。

    “是。”

    “哗啦——”一声。

    一盆冰水迎面泼了过去,那水部司郎中的全身都被冷水打湿。见人还没醒,狱丞又端了一盆冷水,兜头倒了上去。

    现在是冬日,天气极冷,这水倒在身上如冰锥刺骨。被绑着的人开始细密的抖,隔着距离都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奚九从进入刑房就站在暗处,没什么存在感。

    她将一切沉默的看在眼中,直到狱丞将水部司郎中的头发粗暴扯开,露出底下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奚九才垂下眼睫。

    “二位大人,这厮醒了。”狱丞一把拽住水部司郎中的头发,让他的头强迫性抬起来。

    宋闻艰难的睁开眼,便看见一张冷白玉面。刑房幽暗,唯有一扇天窗落了些光进来,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仍旧无损裴知行的容颜。

    宋闻知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靖安侯府世子,老侯爷裴铮的孙子。

    “宋闻。”裴知行的嗓音清冷,如碎玉敲击。

    裴知行缓缓走到水部司郎中的身前,随着走动,光落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倒露出一丝神性。

    “你官阶虽轻,可水部司的位置却极为重要,掌管大梁水利,百姓民生。”

    “如此要职,却为你犯下罪行提供便利。入水部司这两年,你复刻境内水利图纸,再假借水部司对商船例行货物检查,将图纸夹杂在商船的货物中运送出去。”

    “这本是天衣无缝,却因此次禁军出其不意的商船排查,抓住了你的罪证,至此落网。”

    刑房里,裴知行声音清冽,毫无波澜的陈述着水部司郎中的罪证。

    这次也实在是巧,换了禁军首领,新官上任三把火,突然就说要排查商船,没做任何通知,连水部司都未曾听闻消息,打得宋闻措手不及。

    所以这细作才落了网。

    “你可认罪?”谭祁将话接了下去。

    宋闻唇角嘲讽一笑,开口道:“我不认罪。”

    “你!”谭祁一噎。

    “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罪!”谭祁拂袖起身,斥道。

    谭祁转头就跟裴知行大吐苦水,道:“你知道我这几天过什么苦日子吧,这厮每次审问都翻供,次次问,次次不一样!”

    裴知行没说话,只安静的观察着犯人。

    “既然你们认定我是细作,那你们现在就直接杀了我。”宋闻抬头,冷嗤一声。他突然一口唾沫吐向谭祁,“呸,大梁的狗官。”

    谭祁迅速闪身躲开,好险唾沫没吐到他的脸上。谭祁脸都气青了,他长这么大,锦衣玉食,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谭祁指着绞刑架上的人,手指颤抖:“你,我杀了你!!”

    狱丞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大胆,你敢折辱朝廷命官!”一狱丞脑子灵活,上去就是几鞭子,本就破烂的衣服瞬间破了几个大洞,血肉模糊。

    宋闻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面露青白,气若游丝。

    “狗官,你抓到我又如何,杀了我又如何?迟早有一天故乡的铁骑会踏平中京,届时你这狗官也会成为刀下亡魂。”宋闻笑了出来,低沉又诡异。

    谭祁气得头上冒烟,袖子往上一撸,走到旁边的刑具架旁边,怒不可遏:“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小爷我真要扒了你的皮!”

    谭祁拿着烙铁就要往上招呼,被裴知行一手拦住。

    “你在故意激怒我们。”

    裴知行直白开口,“你想求死。”

    宋闻笑容一滞,身形一僵。

    “这中京还有别的细作,你被抓已然没有了价值,只能一死了之。但是他们还潜藏其中,你不能泄露他们的行踪。”

    “是吧,宋大人?”裴知行眼眸幽深。

    “世子殿下多虑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细作。”宋闻低笑道,“若是人人都是细作,这中京不都被蛀空了。”

    “那这是什么?”

    裴知行从袖中掏出一块玉,只有拇指大小的和田玉,上面刻着脚踩祥云,仰天嘶鸣的玄鸟。玉虽小,刻的玄鸟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宋闻脸上的笑再也控制不住了:“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裴知行没有回答,只继续问道:“这是你们当细作的凭证?拥有此玉,才能与其他细作联系,是吗?”

    “你们是敌国培养的组织,安插在大梁多年,你只是其中一员。这个组织有多少人?你们联络的地点在哪里?你们窃取了哪些机密?”

    裴知行每个问题直击要点,宋闻紧闭着双眼,明显是拒绝回答的样子。

    “只要你把细作的名单交给我们,便能戴罪立功,留你一条性命。”谭祁道。

    刑房内的空气如死水一般沉默。

    良久,宋闻低声笑道:“当真会放我一命?”

    “千真万确。”谭祁道。

    “那大人替我拿纸笔来,我一并写在纸上。”宋闻又道。

    谭祁却面露狐疑,觉得这里面有诈,拒绝道:“你只管口述,有人会记录下来。”

    “......好。”宋闻轻声道。

    尽管谭祁心里觉得怪异,还是吩咐道:“去拿纸笔过来。”

    “是。”狱丞道。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都将目光放在绞刑架上的人。

    宋闻无力的仰头,看向天窗,那是唯一能见天光的地方。光束落在阴暗的刑房,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漂浮。

    这束光宛若通向极乐世界的天梯。

    “自我有意识起,我便是孤儿。我没有父母,住的房子也被恶霸抢走,只能一人流浪。流浪并不好,总是被人欺负,几天几夜都没有吃的,真的太饿了,有时候会去扒树皮吃,有些苦......”

    “停。”谭祁越听越不对劲,皱眉叫停,“宋大人,烦请你说正事。”

    “现在不说便没机会再说了。”宋闻低声喃喃道。

    “什么?”谭祁没听清。

    宋闻抬头,道:“我说,我命将尽,就算你们不杀我,我也会死。”

    谭祁面色错愕,还没反应过来。

    突然,一阵寒光闪过,从天窗外猛力掷入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精准割破了宋闻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裴知行和谭祁离得近,鲜血直直向他们喷过来。

    奚九猛地向前,一只手遮住裴知行的脸,将人扯进怀里。尽管如此,仍旧有几滴鲜血溅在了他白皙的脸上。

    而谭祁就没那么幸运了,鲜血糊了他一脸,人都懵了。

    奚九带着裴知行后退几步,裴知行从奚九怀里探出头来,对着狱丞厉声道:“去追人!”

    他刚刚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是!”狱丞齐声道。

    宋闻看着由他引起的这场闹剧,他看着正中间的奚九,这位年纪轻轻的无影阁护法,却和他一样的苦命人。

    他们只是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奚九与他四目相对,眼底情绪看不真切。宋闻微微勾唇,头缓缓耷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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