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严霖雨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她回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李缘风。

    李缘风似乎也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好为什么要叫住她,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沉默了一秒,才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谢谢。跑这一趟。”

    “不客气。”严霖雨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再见。”

    这次她没有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背影显得有些匆忙,甚至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阳光将严霖雨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李缘风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停顿了几秒,才拿着那把折叠得过分整齐的伞转身回座位。

    伞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陌生又极淡的清香,不像他常用的任何东西的味道。

    他刚坐下,旁边的陈峰就立刻凑了过来,胳膊肘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脸上挂着贼兮兮的笑容。

    “哟哟哟——风哥,什么情况啊?”陈峰挤眉弄眼,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这哪位啊?看着眼生,不是我们高三的吧?小学妹?可以啊你,闷声干大事?前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还借伞?演电视剧呢?雨中浪漫邂逅?”

    李缘风没理他,面无表情地把伞塞进桌肚里,抽出刚才没做完的物理卷子,拿起笔。

    “哎,别装死啊!”陈峰不依不饶,一把抢过他的笔,“快,从实招来!那小姑娘刚才脸都红了,你看没?哥们儿眼睛雪亮着呢!你俩绝对有情况!”

    李缘风终于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还伞。能有什么情况。”

    “切,骗鬼呢?”陈峰嗤笑一声,“还伞用得着脸红成那样?用得着你李大少爷亲自送到门口?还聊那么半天?我可都看见了!而且人家怎么知道你名字的?你告诉的?不像你啊风哥,平时女生要联系方式你可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李缘风懒得跟他废话,伸手要把笔抢回来:“滚蛋。刷你的题去。”

    陈峰躲开他的手,笑得更加欠揍:“别啊!说说嘛!那小学妹长得挺漂亮的啊,安安静静的样子,规规矩矩的,一看就是好学生。跟你这号人……画风不太一样啊。怎么勾搭上的?”

    “不会用词就闭嘴。”李缘风皱了下眉,语气冷了几分,“碰巧遇上,雨大,顺手。哪来那么多废话。”

    “碰巧?顺手?”陈峰夸张地重复着,明显不信,“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李缘风什么时候这么‘顺手’过?上次三班文艺委员,淋得比前天还惨,想蹭一下你的伞,你差点把人推水坑里去的事儿忘了?”

    李缘风:“……”他似乎被噎了一下,没立刻反驳。

    “你废话真多。”李缘风皱了下眉,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烦,“不认识,不熟,单纯还个伞。笔还我。”

    “不认识?”陈峰夸张地挑眉,“不认识人家专门跑高三楼来?不认识你知道人家叫什么?还叫得那么顺口?‘严—霖—雨’——”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模仿着李缘风刚才的语气,学得四不像。

    李缘风动作一顿,抬眼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让陈峰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

    “啧,行行行,不熟不熟。”陈峰悻悻地把笔扔还给他,嘴上却还不肯完全放过,“不过说真的,风哥,那小姑娘看你那眼神可不单纯是还伞的感激之情啊。哥们儿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了,绝对有意思。”

    李缘风接过笔,重新看向卷子上的电路图,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墨点。

    他皱了下眉,换了个姿势,用肩膀撞开几乎贴到他身上的陈峰:“烦不烦?做题。”

    “哟,恼羞成怒了?”陈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兴奋地搓手,“看来被我猜中了?李少爷春心萌动了?难得啊难得,铁树开花了这是。”

    李缘风沉默了几秒,就在陈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难以分辨的情绪,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瞎说什么。”

    陈峰没察觉他的变化,继续叨叨:“说真的,风哥,要是真有意思,就主动点呗。人家小姑娘都鼓起勇气找到这儿来了,多不容易。你看你,刚才对人爱答不理的,别把人家吓跑了。”

    李缘风没理他,只是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些,握着笔的指节微微用力。

    陈峰观察着他的反应,越发觉得有戏,自顾自地畅想起来:“不过高一和高三,这算不算异地恋啊?等你去了大学,那就是真正的异地了……唉,前途多舛啊少年……”

    李缘风提醒道:“她高二。”

    陈峰哦了一声,继续说:“高二和高三那也有差距啊,”

    他突然停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震惊的看着李缘风,试探问道,“严霖雨,不会是那个严霖雨吧?”

    李缘风终于忍不住,侧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告和烦躁:“你闭嘴行不行?”

    陈峰朝李缘风竖起了大拇指,嘿嘿一笑,不再追问,只是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将李缘风笼罩在一片暖色里,但他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桌肚里,那把折叠得一丝不苟的黑伞,静静地躺在书本旁边。

    其实陈峰没说错。

    他不是什么热心的人,伞也从来只借给想借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

    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

    “万家灯火通明,唯我此处风雨如晦。”

    放学铃像是解除了某种禁锢的咒语,瞬间引爆了整个教学楼。

    嘈杂的喧哗声、桌椅碰撞声、欢呼雀跃声如同潮水般从每一间教室涌出,迅速灌满了走廊。

    “雨雨,走啦走啦!听说学校西门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买一送一!”林文书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她靠在课桌旁,手指灵活地转着钥匙圈,脸上洋溢着属于周五傍晚特有的解放性兴奋。

    严霖雨拉上笔袋的拉链,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甚至带点歉意:“你们去吧,我......今天得早点回家。”

    “啊?为什么?”林文书脸上的兴奋垮下来了一点,“周末诶,放松一下啦!”

    “我妈刚发消息,”严霖雨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袋上一个磨损的角,那里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让我早点回去,有点事。”

    谎言像一层薄薄的膜,覆盖在真实之上,轻易出口,甚至不需要提前演练。

    因为“母亲让早点回家”这个理由,听起来那么正当,那么普通,普通到不会有人怀疑其下掩盖的是怎样一片泥泞不堪的狼藉。

    林文书“噢”了一声,显然有点失望,但也没多想:“那好吧,真可惜。那我们提前帮你尝尝新品好不好喝!”

    “好。”严霖雨弯了弯唇角,勉强笑道:“玩得开心。”

    “嗯嗯!周一见!”林文书挥挥手,像只快乐的小鸟,融入了门外涌动的人流。

    喧闹声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脚步声和谈笑声从清晰可辨逐渐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最终,连这背景音也消失了。

    寂静像灰尘,缓缓降落,覆盖了整个空间。

    严霖雨肩膀那根看不见的弦,倏地松了下来。

    她需要这片寂静,像缺氧的人需要氧气。

    空荡的教室不再是教室,是她偷来的短暂避风港。

    她不想回到那个地方,那个用“家”来命名,却总是充满尖锐碰撞声、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咒骂的地方。

    窗外的天空开始染上橘调,云絮被拉得很长。

    严霖雨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

    安宁是如此奢侈,以至于她几乎要屏住呼吸,害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打破这易碎的平衡。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昨天夜里。

    严凯旋和冯燕这几日都在家,却总是吵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菜咸了淡了吵,严凯旋喝酒了吵,对方一句无心的话,甚至只是对方呼吸的频率……

    开端总是微不足道,却总能像引信一样,瞬间点燃积压已久的火药桶。

    言语是淬毒的匕首,投掷出去,力求命中要害。

    然后,往往会升级为更可怕的形态——拳头砸在□□上的闷响,重物砸碎时的刺耳尖叫,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咒骂。

    木门单薄,根本无法阻隔那些声音,它们无孔不入,像冰冷粘稠的污水,灌满她的耳朵,淹没她的心神。

    打她记事起,父母争吵便是家里的底色。

    三天一小场,七天一大场。

    厉害时拳脚相加,瓶罐飞舞,满地狼藉碎片。

    每每这时,姑姑严菲总会来接它,然后去她家窝几天,等风暴平息,脸上挂起勉强的和气,再送她回去。

    父母的每一次争吵都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又施加了一份重量,她不知道自己哪一次就会彻底崩断。

    她常常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的岩石正在不断的剥落。

    随着她的长大,姑姑严菲工作逐渐变得繁忙,她再也无法像小时候一样来接自己。

    只有偶尔周末来,那时她的父母便会暂时休战。

    姑姑会给她带来好吃的点心,会用温柔的声音说话,会拉着她的手问学习累不累。

    姑姑是她灰暗生活里微弱却真实的光,是真正的避风港。

    可惜,风停雨歇后,姑姑总会离开,而海的怒涛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嗡——”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像一枚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严霖雨用寂静编织起来的脆弱泡泡。

    她猛地一颤,几乎是屏着呼吸掏出了手机。

    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映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发信人:妈。

    【几点回来?别又在外面瞎晃荡!】

    没有称呼,没有温度,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耐烦的焦躁,甚至能透过屏幕,隐隐听到那背后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暴。

    最后一点偷来的时光也被剥夺了。

    巨大的抗拒感像海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严霖雨淹没。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倒映出她茫然又疲惫的眼睛。

    严霖雨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教室里回荡。

    收拾书包的动作被无限拉长,每一个步骤都缓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她拉上拉链,背到肩上,环顾这间只剩下夕阳和尘埃的教室。

    黄昏漫入教室的瞬间,光斜斜地打在积着粉笔灰的讲台上,空荡的课桌椅像被遗弃的贝壳,静、冷、空洞,恰如少女十七岁心底那片无法言说的荒原。

    这里很好,可惜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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