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霖雨穿上李缘风的衣服后不由得苦笑——实在是太大了。
T恤下摆几乎遮到她的大腿中部,裤脚需要卷好几圈才不会拖地。
她将袖子挽到手肘,看着镜中穿着男孩衣服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走出浴室时,严霖雨湿发还披在肩上。
李奶奶见状连忙招手:“哎哟,孩子,快来把姜汤喝了,刚煮好的,驱寒最好。”
老式的木质餐桌上,一碗深色的姜汤正冒着热气。
严霖雨顺从地坐下,双手捧起碗,温度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口。
“小心烫,”李缘风从一旁走来,将几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这是赵医生开的药,饭后半小时吃,每样两片。”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过多情绪,却细致地将每种药分开包好,在上面用笔画了小小的符号以示区分。
严霖雨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谢谢。”她轻声说,低头抿了一口姜汤。
辛辣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却感到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舒服了许多。
李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喝汤,转身又进了厨房。
严霖雨这才有机会悄悄打量这间屋子。
客厅不大,布置简朴却温馨。
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大多是李缘风从小到大的影像。
最显眼的一张是他小学时戴着红领巾,站在演讲台上的样子,神情已经有着现在这般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严霖雨的目光最终落回到李缘风身上。
他正低头整理药包,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快速的洗了澡,换上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
“你的衣服...我洗好了再还给你。”严霖雨小声说。
李缘风抬起头,目光在严霖雨过大的衣领处停留一瞬,很快移开:“不急。”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严霖雨又喝了几口姜汤,辣得眼角泛红。
就在这时,李奶奶端着一个大碗从厨房出来,满面笑容:“来来,今天是小风的生日,我做了长寿面。小雨也一起吃一碗,暖暖身子。”
严霖雨这才想起今天是李缘风的生日。
她下意识地看向少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咳了一声:“奶奶,她刚喝了姜汤,不一定吃得下。”
“吃得下吃得下,”李奶奶不由分说地盛了两碗面,“下雨天冷,多吃点暖和。”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摆在桌上,细长的面条浸在清澈的汤中,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几片青菜和葱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
严霖雨确实饿了。
她从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又淋了雨,此刻闻到食物香味,胃里不由得咕噜一声。
她尴尬地红了脸,李缘风却仿佛没听见,只是将筷子递给她:“吃吧。”
严霖雨刚要道谢,突然之间,整个屋子陷入黑暗。
停电了。
窗外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
黑暗中,严霖雨一时不知所措,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
“别动,我去拿蜡烛。”李缘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镇定自若。
她听见他起身的声响,然后是抽屉开合的声音。
片刻后,一簇火苗亮起,映照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
李缘风小心地点燃一支白色蜡烛,烛光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这雨下的,电线又出问题了。”李奶奶叹气道,“你们先吃,我去找手电筒。”
烛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柔和而温暖。
严霖雨适应了昏暗后,发现这微光竟足以照亮餐桌这一小片天地。
面条的热气在烛光中袅袅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生日快乐。”严霖雨轻声道,这话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李缘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声回应:“谢谢。”
他们开始吃面。
在烛光的映照下,一切动作都变得缓慢而有意。
严霖雨小心地夹起面条,发现这面很长,几乎不容易断。
她不由得看向李缘风,他正低头吃面,烛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影子。
“长寿面要吃一整根,不能咬断。”李缘风突然开口,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奶奶的规矩。”
严霖雨点点头,小心地吸着面条。
这面做得劲道,汤头清淡却鲜美。她饿得厉害,却不得不慢条斯理地吃,以免发出不雅的声音。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严霖雨注意到李缘风吃相很好,安静而专注,不像班上那些男生总是狼吞虎咽,吃出很大的声响。
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轻微的咀嚼声,自己能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一种莫名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既陌生又亲密,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好吃吗?”李缘风忽然问。
严霖雨点点头,意识到黑暗中他可能看不清,又补充道:“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这是实话。
她母亲与父亲常年不在家,家里多是简单应付的三餐或是外卖。偶尔姑姑会来给她改善伙食。
这种手工做的,带着心意和温度的食物,对她而言是陌生的体验。
“奶奶做面是一绝。”李缘风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每年生日都做。”
严霖雨想问他更多关于生日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事实上,她对面前这个少年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时常倍受欺凌,两人平时也没什么交流,虽然她救了李缘风三回。
而现在,她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他家的餐桌前,分享着他生日的长寿面。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既惶恐又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小心烫。”李缘风忽然提醒,同时自然地伸手将她面前的碗稍稍推开一点,“吹一吹再吃。”
严霖雨愣住了。
他的手指在烛光下显得修长,关节分明,刚才那一瞬间几乎要触到她的手。
一种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谢谢。”严霖雨低声说,感觉脸上发烫,幸好黑暗掩盖了她的窘迫。
他们继续吃面,偶尔交谈几句。
李缘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淡,他会告诉她奶奶做面的秘诀是和面时加一点盐,会在她汤快喝完时自然地拿起勺子为她添汤,会在她不小心嘴角沾上汤渍时递过纸巾而不点破。
这些细微的体贴让严霖雨的心一点点柔软下来。
她想起自己那个冷清的家,想起父母总是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她,想起雨中独自奔跑的孤独。
而此刻,在这个突然停电的夜晚,在一盏烛光的照耀下,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面吃完时,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李奶奶还没回来,想必是在找东西。
雨声渐小,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
严霖雨放下筷子,轻声说:“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一碗面。”
李缘风看着严霖雨,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是因为停电饿了吗?”
“不是,”严霖雨认真摇头,“是因为有温度。”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李缘风似乎理解了,没有追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令人尴尬。
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严霖雨偷偷观察李缘风。
在柔和的光线下,他面部的线条显得不那么冷硬了,甚至有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你看什么?”李缘风突然问,吓了她一跳。
“没、没什么。”严霖雨慌忙低头,假装整理过长的衣袖。
李缘风没有追究,而是站起身:“该吃药了。”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回来。
严霖雨注意到在黑暗中他行动自如,显然对这个家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行走。
就着烛光,她仔细分辨药包上的符号,然后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
严霖雨慌忙接过杯子,仰头吞下药片。
这时,李奶奶终于拿着一支手电筒回来了:“找到了找到了!哎哟,这停电停得真不是时候。”
手电筒的光比烛光明亮许多,瞬间打破了刚才那种暧昧的氛围。
严霖雨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面吃完了吗?”李奶奶关切地问,“小雨还冷吗?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严霖雨连忙摇头:“不冷了,很暖和。面很好吃,谢谢奶奶。”
李奶奶满意地笑了,转向孙子:“小风,今晚你睡沙发吧,让小雨睡你的房间。”
严霖雨一惊:“不用的,我睡沙发就可以...…”
“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李奶奶坚决地说,“就这么定了。”
李缘风点头,没有异议:“我去拿被子。”
严霖雨还想推辞,但看着祖孙俩已经决定好的样子,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李缘风的房间很简洁,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墙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上面用图钉标记着几个地点。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摞书和文具,最上面是一本翻开的物理习题集。
严霖雨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空间太过私人,充满了李缘风的气息——那种淡淡的,如同雨后天晴般的清新味道。
“被子是干净的。”李缘风抱着一床被子从她身边走过,放在床上,“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如果需要的话。”
“谢谢。”严霖雨小声说,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李缘风似乎看出她的拘谨,很快收拾了几件必要物品:“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严霖雨看着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她独自站在房间中央,感受着这个陌生却安全的空间。
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只有偶尔从屋檐滴下的水珠声,敲打着夜晚的寂静。
严霖雨走到书桌前,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相框。
照片中是年幼的李缘风和一位中年男子的合影,两人站在海边,笑得灿烂。
她想起学校里关于他父母早逝的传言,心下不由得一紧。
床铺柔软,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香。
严霖雨躺下,裹紧被子,感觉一整天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是累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李缘风的脸,李奶奶慈和的声音,烛光下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还有少年在雨夜中背着她时清瘦却坚定的脊背……这些画面在她脑中反复交织。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不知为何,海子的诗在此刻突兀地闯入她的脑海。
她曾觉得自己的世界早已崩塌,裂缝深不见底,只剩无尽黑暗。
可就在这片废墟之上,却意外照进一束微弱却执拗的星光。
这星光来自一个有些傻气的少年,和他善良的奶奶。
它不足以照亮所有黑暗,却足以让她在这冰冷雨夜中,找到一个可以喘息、可以蜷缩的角落。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无声滑落,浸入干燥的枕套。
不是出于悲伤或绝望,而是一种复杂得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
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被善意击中的无措?还是……对那碗烛光下的长寿面,所产生的贪恋?
严霖雨闭上眼,任由泪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