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欺负你。白蔹心道。
两人闲了下来就谈天说地,唐滟萩似乎对自己颇为自信,捡着着些江湖上的事儿同白蔹侃侃而谈,只把她当作寻常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
白蔹无意解释,心想,看来唐门虽自锁巴蜀,但仍然十分关心江湖庙堂的大小事情,消息也十分灵通,恐怕暗地里有派不少人在外头打听。
“我听说唐门十分擅长制药,可是真事?”白蔹问道,这是她好奇,并无打探机密的意思,因为平沙阁医毒双修,料想与唐门相近。奇怪的是,平沙阁杀手组织人员遍及天下,却似乎并无多少常年驻扎唐门的暗桩。
唐滟萩点点头,并不否认:“不错,医毒本一体,唐门擅毒,自然善医。你问这个做什么。”
“家学渊源,我的父亲在梁州城内开医馆。”白蔹道,这也算半句实话,梁州城内的确有平沙阁的医馆。
“你的父亲是郎中?”唐滟萩眼神反倒有些惊讶,旋即她道,“也对……你叫白蔹。”
白蔹是昧药,味苦,微寒。是昧清热解毒的药。
“我自幼便不喜欢用药,反而好毒。世上痴愚那么多,杀便杀了,救什么。”唐滟萩巧笑倩兮,“唐门以机栝和淬毒见长,正是我所长,你若要问医术,可找错人了。”
“不过……”唐滟萩撑着下巴,右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倒是想到一人,是唐门医道的第一人,可惜……”
“可惜什么?”白蔹追问道。
“可惜那人叛出师门已久。”唐滟萩淡淡道,丝毫不避讳道,“此事并非唐门隐秘,告诉你也无妨,大约十年前,我的一位师叔偷了医典叛逃出门,掌门大怒,从此唐门警戒更严,控制门人外出。”
“哦,那你怎么出来了。”白蔹道。
唐滟萩瞧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豫州后我们就分别,从此江湖两忘。”
“寻愁火毒……你听说过吗?”
唐滟萩脸色微变,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的父亲是郎中,自然知晓陛下天下求医的事。公主殿下病刚好,没想到太子殿下就被人下毒害了双腿。”白蔹说的仿佛与自己无关。
唐滟萩听了她的解释,这才定了心,她道:“寻愁并非寻愁,寻仇才是,怕是太子殿下得罪了什么人。”
“此毒并非出自唐门,门中前辈对此毒有研究,但并无结果。”唐滟萩顿了顿,“你想借此机会领圣人的赏,是痴人说梦。”
白蔹嗯了一下,识趣的不再追问,她掀开帘子,望着窗外,不知何时,窗外下起毛毛细雨来。
只是细雨,本应当无事,然她抬头望天,见天上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
暴雨将至,还是早寻客栈为好。
白蔹转头指了指窗外,唐滟萩抬眸睨了一眼:“雨天赶路不便。天色也晚了,待会儿便寻个客栈。”
※
乡野小路上没几间像样的客栈。唐滟萩本想挑挑拣拣,孰料大雨倾盆,天色骤暗,只得选了最近的间客栈进入。
这间客栈有些陈旧,屋内弥漫了木质建筑腐烂的气味,湿风裹挟着马厩的臭气吹进屋内,大堂上有些昏暗,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跑堂在擦着桌子。
那跑堂长得像只猴子,两眼突出,鼻梁凹陷,见两个美人推门而入,便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两位……”
“住店,你们掌柜呢。”唐滟萩蹙眉道,她有些嫌弃。
跑堂喊了声“掌柜”,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金戒指将肥肉箍了一圈又一圈,他腆着大肚腩缓缓挪了出来。
“两间上房。”她不想多话,也丝毫不在意钱财,甩了几两给笑开了花的掌柜。
“两位客官这边请,猴儿,你带她们上去。”
脚踩在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两人进了房间,环视一圈,松了口气,房间倒是还算整洁。
白蔹住在唐滟萩的隔壁,唐滟萩见那跑堂走了,便低声对白蔹道:“待会儿见。”
白蔹点点头,她甫进入,便觉得此处不大对劲,雨天的客栈多数都是挤满了人,而这客栈空空荡荡,地上也没有沾了雨水的脚印。最新鲜的脚印也是她们两人的,哦,还要外加一个驾马的车夫。
只是,那车夫哪里去了?
白蔹的心微沉,她收拾好东西后,便敲开了唐滟萩的门。
“进来。”
唐滟萩将食指放于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白蔹点点头,推了门进入。
“这客栈不对劲。”唐滟萩用手指沾上水,在桌上写道,“那两人会武功,隔墙有耳。”
“车夫是合谋。”白蔹也写道。
唐滟萩赞扬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写到:“厨房另有四人。”
“你不在,我就可以直接杀了。”
这是在嫌弃她拖后腿。
白蔹沉默了一下,写道:“我能自保。”
她不介意暴露自己的武功,也不怕暴露自己的武功。
唐滟萩眼眸一深,便猜到白蔹有所隐瞒,她也不介意,一面之缘总不能要求人家倾心相交,她眸中含笑:“还需试探。”
唐滟萩并不会仅凭猜测杀人。她还是决定先试上一试,倘若心里有鬼,自然会露马脚。
她摸了摸环在腰上的软鞭,抬了抬下巴,便走出了房门。
顺梯而下,便听闻厨房的磨刀声,还有水流的汩汩声,这水流缓慢而粘稠,滴答滴答,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掌柜的,可有什么吃食,我与妹妹饿极了。”唐滟萩嘴角荡起一丝弧度,扭着腰肢走到前台,铃声伴着作响。
那肥脸掌柜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目光落在唐滟萩胸上,又转移开来:“贱内正在备饭,请姑娘稍后。”
“还需等多久。”唐滟萩摆出银子,急道,“我有的是银子。”活脱脱一个初出江湖一无所知的富家女模样。
掌柜盯着银子,咧嘴笑了:“姑娘莫急。”
“哼,谁知晓你是不是在骗我。”唐滟萩嗔了一句,便往后厨走去,“我瞧瞧去。”
掌柜的眼底一慌,忙跑去拦唐滟萩,肥肉伴着身子起伏乱晃,竟是将台上的瓶罐撞倒了:“诶诶,姑娘,厨房污秽,进不得人呀。”
唐滟萩脚步不算快,那掌柜便挡在了她的前头,喘着粗气道:“姑娘,你可听见那磨刀声了,贱内正在切猪肉呢,新鲜的猪,满身的血淌了一地。倘若你进去,你这双绣花鞋可就废了。”
“也是,”唐滟萩哼了一声退了步子回来,问道,“你这可有些茶?我与妹妹解解乏。”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您先上头坐着,我让猴儿给你端上去。”
唐滟萩点头:“早些上菜,把你们这儿好东西端上来。”
门外仍是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来。
唐滟秋关上门,正欲同白蔹说话,就听见脚步声踏了上来。
分明提着一桶酒,脚步仍是稳重,这只瘦猴子,内力应当不错。于是唐滟萩捡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来讲,仿佛毫无戒心。
“姑娘,您的茶来了。”瘦猴儿的声音有些尖锐。
唐滟萩推开门,接过茶来,对着瘦猴子粲然一笑:“多谢。”关上了门,脸便顿时冷了下来。
白蔹伸出纤纤玉手,提起茶壶,给唐滟萩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两人对着杯中倒影,心中已有了数。
“哼”唐滟萩嘲笑道,“拙劣的手段。”
对付两个小姑娘还要用上蒙汗药,黑店里这些人武功顶了天是四流,连三流够不上。白蔹拿起茶杯,将茶水泼在地上。
今夜无眠了。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怒号的风。白蔹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眸子沉静,收敛了气息,倚在窗边盯着房门一动不动,睡觉对于她而言,可有可无。唐滟萩则打了个哈欠,便趴在了桌上休憩。
她们都在等。
果然,楼上没了响动。楼下便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还不动手?”黄脸女人的声音嘲弄,“见着俩美人就下不了手。”
“我要那蓝衣服的姑娘。”声音尖锐而猥琐,“这么好的货色我上哪找去。”
“红的那个有钱……”这是掌柜的声音,“怕……”
又一个男人的声音,粗的很:“怕什么?荒郊野外,栽在我们手里的愣头青还少吗。”
“要不等王贯回来。”
“你个孱头,从头到脚都是软的,等王贯回来,美人可就轮不到你享用了。”男人冷笑,抄起刀道,“我先上去宰了那个红色的,那丫头腰上有鞭子,以防万一,小妹你跟我一同上去。”
“那女人浑身是值钱货,待哥哥你杀了她,我便可以换些新首饰了。”黄脸女人瞧了瞧自己皲裂的手,脸上闪过一丝妒忌。
入夜,风呼呼的吹,夹着雨沁寒入骨。白蔹听到轻悄悄的脚步声,有三个人上来了。一个大汉,脚步声重,一个女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大汉后头,停在了唐滟秋房门口。还有那只瘦猴子,猴子停在了她的门前。
她与唐滟秋分开,是为了让这些人放下戒心,还有,唐滟秋想要试探她的武功。
白蔹看着门缝缓缓敞开,透出光来。
瘦猴子看见白蔹的脸蛋,还来不及诧异她竟然没有被蒙汗药影响,便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隔壁响起鞭声,也不过几下,便停了。
楼下人似乎察觉到不对,声响大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急匆匆踩踏楼梯的声音。
靠近楼梯的是唐滟秋的房间,果不其然,白蔹迈出门,就瞧见唐滟秋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踹下了楼,连带着栏杆被踹断,男人砸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迹。
唐滟秋也飞跃下楼,轻轻拽了下软鞭,“啪”的补上一鞭,男人双眼一白,断了气。白蔹走到唐滟秋房门一看,地上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旋即她走下楼去,楼下只余了两人,一个肥掌柜,一个瘦弱的小男孩。
掌柜看着走近的两人瑟瑟发抖,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两个看似天真的女人竟是狠角色,杀起人来丝毫不心慈手软。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掌柜重重地跪在地上,颤抖着不停磕头。见唐滟秋走近,裤子底下便淌出昏黄的液体来。
唐滟秋冷笑一声,不欲再多话。那两人夹带着杀气而来,她怎能不知,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杀人者,人杀之。
铃声一响,鞭子一勾,缠在了掌柜的脖颈之上,接着一扭,鲜血四溅,人头便落了地。
“吱呀”
客栈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风和雨水混在一起灌入,荡起阵阵腥味,一个人影迈了进来。
那人看见唐滟秋微微一愣,似是看痴了。
唐滟秋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见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只余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缩在一旁。
他的眼中浮起悲悯:“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