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即在明日,各府的邀函也都来了,小姐可有何打算?”晴照推开窗来,明亮阳光顷刻撒落一地。
温和的光线笼上额头,俞挽春斜着身子靠在榻上,微微阖眸,舒展弯眉,浸润柔和的娇艳明秀,“都拒了罢,我可懒得再去应付那些闲人。”
“小姐,奴婢明日可要告假归省了,你可千万要悠着一些,”晴照莫名有些放不下心。
“瞧瞧你,操这么多心,小心长皱纹,”俞挽春睁开双眸,盈盈轻笑,“放心罢,我可不会去惹事。”
晴照絮絮叨叨说了些,又想起什么来,“小姐,奴婢听闻此次花朝节,临溪街上会有花马游街,小姐若是感兴趣,届时可去看看。”
游街?
俞挽春也曾看过几场,铺奢华艳,十里游街,白马招满楼红袖,红妆掷果盈车,的确是热闹纷繁。
若是去一遭也不错……
槐树下,俞挽春低头若有所思,随即不禁莞尔。她欲抬眸寻人,却不期然间,与近处不愿惊扰她的少年遥遥相见。
花朝节树梢系绸是为习俗,满目飘彩红绸招来春,眼前桃夭水波回纹裙摆垂落,似有碎花荡漾湖中央,灼灼其华花满锦城,她徐徐展颜,人比朱红绸绫更艳绝三分。
“阿酉。”
俞挽春与他招手,满袖盈风,及腰半臂海棠花纹于云水之中飘扬,垂在她身侧的披帛乘风若游龙飘逸悠扬,她眉眼弯弯,眉心一点朱砂似芙蓉泣血。
阿酉听到俞挽春唤他,恍如大梦初醒。
他顺从地来到俞挽春跟前,抬步竟觉得些许不切实际。
“你何时来的?”俞挽春微微挑眉感到诧异,她居然一点动静都不曾听到。
“不久。”
他来此侯了数个时辰,不觉有何不妥,只怕委屈了她。
俞挽细细打量他,入眼便尤绝惊艳。
阿酉今日这身着装实在少见,以往见他,他不是素衫便是轻装,极为单调素朴,如今却不同。
这身水光织锦缎,袖边都是针脚细密的精致银边云纹,何况他本就生得郎艳独绝,身姿如玉竹修长,如今倒像个俊俏风流的金贵小公子哥。
她的眼神坦坦荡荡并未掩饰分毫,阿酉莫名紧张起来,他默默攥紧自己的袖子,“可是不趁你的心意?下回我便不这般穿了。”
他顿感后悔,不该听从下属的话,早知她不喜,他便不该如此打扮,招惹她厌烦误了她的好心情。
“怎么会?”俞挽春见他这般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你这般俊气的人,穿什么不好看?而今只有锦上添花的份,哪有难看的道理。”
阿酉没有想到能得她如此夸奖,心尖颤了又颤,忍不住大胆地去看她,但在触及俞挽春那秀丽容颜,便下意识缩回眼神,不敢直视。
他面上努力保持镇定,云淡风轻。
“你喜欢……就是最好的……”
俞挽春半开玩笑,“可是你的同僚给你出的主意?”
“嗯……”阿酉轻轻点了点头,“他们讲我平日穿得像丧服……”
他神情虽说平静,神色淡淡,只是语气中依稀流露出茫然,甚至隐隐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委屈。
这当然不是他的下属当着他的面所言,只是平日里他们私下交谈,阿酉无意行偷听之举,只是他耳聪目明,五感敏锐非常,哪怕不是刻意,也多次无意间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
俞挽春总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有点诡异的可爱,她轻咳一声,“哪有呀,你这般好看,可别管别的人如何想。”
阿酉不在意他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可是他怕自己在俞挽春眼里也是如此,不想她见到自己不顺心。
他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她不讨厌就好。
阿酉或许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向来寡言少语的他,此时此刻话终于多了些,“他们想让我多换些花哨的衣服……”他微微蹙眉,“我不想……”
同样也是无法适应……
他在刀尖上舔血,身上过繁只是累赘,素日简单衣衫方能遮掩身上杀戮血腥,遮掩斑驳伤痕,也唯有如此才便于藏匿在人群。
当然……阿酉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想把自己的俸禄存好,那些身外之物于他来说并不如何重要,只是不能委屈俞挽春。
他不敢奢求自己那些空想能有朝一日得以实现,只希冀有资格站在她身后,能够瞥见她的一抹笑颜。
“因为不喜欢?”
这回任凭俞挽春如何询问,阿酉都闭紧了牙关不答。
俞挽春对他愈发感到好奇,但也不强求,只笑道:“临溪街有花朝游街,你来时可有看到?”
阿酉缓缓摇头,他走的不是地上街道,他来时时辰过早,坊门未开,只得从檐上走。
“那正好,我们瞧瞧去,”俞挽春来了兴致,转过身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袖角。
阿酉点头,默默跟着她,始终落于她身后一步。
俞挽春很久未曾外出畅快地游玩,便不时走走停停。阿酉望着她欢快轻盈的清影,沉静的双眼不自觉柔和下来,温敛的清蕴在他眼底徐徐晕染开来,痴痴映照着前方的亭亭灵动。
那日桥畔柳岸相遇,她便是如此娇艳的颜色,无须遍寻,一眼便能闯入心头。
阿酉静静看着她,见她身形停在了一个挑着竹箩筐卖糖的小贩前,加快步伐走上前。
“想吃什么?”
阿酉低声轻问,手比脑子还快,已经拿出了铜钱。
“我?”俞挽春在筐里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寻的糖。
“我要这个……”俞挽春笑弯眸子,指着其中一个蜜罐,里头装着长条形的金黄蜜糖,其色如黄金,上面裹着层白透的糖霜。
那小贩连忙殷勤地从揭开竹板,从里取出蜜糖罐。
阿酉见俞挽春如此高兴,只觉心尖都软得一塌糊涂。
俞挽春打开罐,自己却没有直接吃,反而拾出两根糖条块递到他面前,“阿酉,你尝尝,这可好吃了。”
阿酉从未尝过这蜜饯霜糖,也不疑有他,接过糖块毫不迟疑地含入口中。
俞挽春见状,神色更加愉快,催促道:“你嚼一嚼,多嚼嚼。”
入口颇为软糯甜腻,只是对于他来说过甜,待表面那层糖霜融去,阿酉听话地将口中的糖块嚼了嚼。
“噗……”俞挽春连忙收住笑,故作正经,“好不好吃呀?阿酉?”
阿酉默默点了点头,眼神轻轻地落到凑在他跟前,那张笑意愈浓的小脸上,想要开口说话,唇瓣微微一动,却突然诡异地静默片刻。
“噗嗤……”俞挽春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神无辜又清澈,“哎呀……阿酉,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是不好吃吗?你说句话呀……”
阿酉:……
张不了口……这糖太黏,他眼下完全张不开嘴。
自然也就说不出话来……
俞挽春见他无措地轻轻呜咽一声,她抬起手捂住唇,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仿佛绽放着晶莹剔透的水花。
阿酉便是再迟钝,现在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是故意的……
他又呜呜了一声,眼中此时唯有茫然,他轻轻抿了抿唇,低头看着笑得不停的俞挽春,连头上流苏都随之轻快地晃动起来。
“阿酉,你知道这糖叫什么吗?”俞挽春终于好心地不再笑他,揶揄道,“这叫胶牙饧,吃一口能把牙齿粘掉。”
更别提他一口吃了两块进去。
阿酉心里默念了一遍“胶牙饧”,他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个东西比那些刑具还可怕。
俞挽春见自己捉弄成功,心情大好,连带着接下来看什么东西都是和颜悦色。
她买买停停,很快又拐进了街上转角瞥见一家铺子。
“这位姑娘,我这儿东西可多了,你看看,看中哪些?”
那掌柜本是撑着柜打了个小盹,眯着眼却是瞧见门口进来两个长得玉人儿似的神仙人物,直接醒了过来。
这定然是笔大生意……他打起精神,挂起笑来迎接二人。
俞挽春随意扫了一眼,而后转头对阿酉道:“阿酉,你帮我选一选。”
掌柜见状看向了一旁的小公子,附和道:“小公子看着眼光便是好的,想来定能挑出顶顶好的物件来。”
俞挽春身上饰品并不多,但也基本都有,只是耳上空荡荡,阿酉便着重看了下耳饰。很快,他的眼神便落在了一对白玉耳铛上。
虽说被封住嘴说不出话来,好在阿酉本就不大言语,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影响。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这对耳珰,俞挽春顺着看了过去。
它算不上极为华丽,但胜在精巧工致,小巧的主体上镂空一角疏窗,窗外数枝花影重重,连流盈的纱帘仿佛都鎏刻而出,整体都蒙上一层飘逸的轻透感,末端垂挂下来清脆作响的琉璃流苏。
俞挽春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便挑了些小玩意儿,掌柜喜上眉梢,都连忙给包了起来。
阿酉抬起头,朝掌柜颔颔首。
那掌柜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俞挽春抿唇憋笑,“他这是问你价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