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挽春颇感不虞,实在看不惯这些人,惹到她头上来,也算是他们倒霉。
眼见这大汉气急败坏,她继而冷冷开口,“此地离驿站不远,你胆子倒是大,还敢在此惹事。”
那大汉只觉得自己遭人看轻,便忍不住抬手直指俞挽春,“我告诉你,这片地把我这余穷的名头喊出去,谁不给大爷我几分薄面,你这黄毛丫头,还敢这么嚣张,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
“余穷我不知晓,但不知你这位大爷,可听说过指挥使名头?”俞挽春语气冷淡,漫不经心道。
郑岩瞬息歇了鼓,但又觉得这黄毛丫头纯粹吓唬人,下意识便要继续开口,便见俞挽春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顿时被镇住,反应过来后更是青筋直冒,便要冲上前给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一点颜色瞧瞧。
“指挥使的人马即将来此,你还敢在此闹事?”俞挽春冷嗤一声。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远在上京,你便是唬人也该扯些近的,我今天便要……”郑岩不屑一顾。
俞挽春的身形不算高挑,面对这身强力壮的大汉,彼时她眉目微凛,眼尾上挑,张扬恣睢,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便仿佛居高临下一般,没有输半分气势,“那你便试试?”
郑岩本是不信,毕竟太过荒谬,可是这眼前少女语气斩钉截铁,过于坚决,一时间震慑住了他,随即不由得犹豫起来。
指挥使……
那个活阎王?
谁人不知是天子近臣,权宦高官?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丫头片子若无倚仗,哪来的胆子敢空口无凭,利用指挥使的身份这般胡言乱语……
指挥使名声过郑岩拳头紧了又紧,到底还是不敢乱来。
他的确是不敢赌,毕竟若是指挥使果真要经过此处,让那阎罗王撞见闹事之人,恐怕连皮都得给活剥了去。
这丫头片子指不定是从上京而来之人……
郑岩悻悻收回手。
“我劝你快些滚,”俞挽春冷声道。
那大汉闻言怒火冲天,却也确实不敢再如何。
顶着众人眼光,他生平头一回感到脸上火辣辣疼痛,只得赶紧快些领着自己的下属离开。
“真是丢人现眼……”云焕微微蹙眉随即不禁在俞挽春身旁轻声道,“小姐可真是厉害……”
俞挽春神情懒倦,闻言轻轻摇了摇手。
她欲上楼,但见那年迈的掌柜呆愣在原地,压声与云焕吩咐,“给那掌柜些银两,便当做这桌椅的损失。”
俞挽春不再停留,转身上楼回到上房。
云焕给完银子,便也来到客房内。
这客房布施简陋,更是不消与俞府相比,云焕眼神落至床头懒倚的少女,轻声道:“客栈多陈简,辛苦小姐要忍些时日。”
俞挽春只阖眸,摇头应声。
“小姐,你方才不过编了几句话便将那几人吓走,云焕委实钦佩,”云焕忍不住感慨一声。
“不过讨巧罢了,”俞挽春微微睁开眸,“何况,我方才那些话可不假。”
云焕闻言却是微微一愣,“小姐?”
“那指挥使的确会路过此处。”
俞挽春缓缓开口,“我言及他的踪迹,本就不是假话。”
只是,那指挥使应当是歇在驿馆之中。
她如今对那指挥使并无探究想法,只是那指挥使与白员外同行下江南,原谙与那白平清纠缠不清,这些行程都是俞挽春无意间从她口中得知。
俞挽春倒也没想到会如此巧合,但这官家事左右与她也无关系,不过是重叠出行时间,倒也不至于回回遇见。
那几人若是长眼睛,去了便不再来闹事倒还好,若是没有,贼心不死去而复返,她这俞府侍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是夜,月移柳梢头,屋檐下所挂灯笼若荧荧星辰,栈内灯火通明,时时夹杂戏谑杂乱的人声。
俞挽春在屏后沐浴更衣完,百无聊赖之下便在窗前秉烛览书,但她随手翻了几页,脑袋便开始隐隐作痛。
她欲关窗,却听见客栈楼下有车马停顿声响。
动静不大,但她能注意到这行伍似乎不太寻常。
俞挽春向窗外看去,便见为首的一匹神骏白马,强健四肢在原地略显急促地踏步徘徊,鼻息不止,许久才平息。
眼下暮色深深,马上之人身形隐于夜色之中,但天边一轮明月高悬,一缕月光锦纱便荡漾在他腿边,镫环上玄靴借力果断抽出,月光下靴头靿金冷似寒冰。
待那人利落下马,靠近客栈,灯笼朦胧光晕便照映在那人身上。
“啪嗒”一声,俞挽春下意识便关上窗。
响声惊掠而过,那修长身形微微一顿。
“大人?”一旁的卫使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半空。
只有无尽的黑暗,悄寂的黑夜,隔着纸糊的窗纸,透过窗棂隐隐能见到模糊跳跃的星火。
他想起那一闪而过的白瓷哨子,鬼面诡谲冷森,眼底却柔和不已,他微微垂下眸,“无事。”
又是他?
俞挽春微微蹙眉,指挥使不栖在驿栈,来此作甚?
竟真让她说中了……
俞挽春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不知是否是先前总是梦到他,俞挽春每每见到这指挥使,总觉得不大对劲,怪异感萦绕心头,可她又找不出源头。
俞挽春再无心神继续看下去,但想到这客栈没了空房,这指挥使来了莫非还要用权压人,大晚上将人赶走强占人房间?
她本以为今夜心绪不佳,想来晚上睡不安神,不想她今夜非但没有梦境,相反还格外香甜。
翌日,一夜无梦的俞挽春神清气爽,先前积攒的躁郁终于消散。
她心情不错,便下了楼去用早食。
只是到了楼底,俞挽春便意识到不对劲。
昨日人多嘈杂,但不知为何,今早楼底人少了许多。
当然不乏趁早赶路之人,但也不至于只剩这些人。
小二早有眼力见地将吃食摆放好,位置在一个角落里,想来是云焕等人知晓特意提前叮嘱过。
“不知这里为何只剩了这些人?”俞挽春落座,状似无意开口道。
那小二却压低了声音,“姑娘还是小点声,”他神情复杂,下意识往四周环视一圈,“倒不是其他缘由,只是昨夜来了个指挥使……”
俞挽春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
“……姑娘不知……”那小二见到俞挽春,神情越发难以言喻,语气莫名带上一丝敬畏,“昨日姑娘说完那些话,便有人退了房去了其他客栈。”
“……”俞挽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
她默默低下头舀了口粥,尝了一口。
昨夜她几乎没有吃下多少,现在便感觉腹部空空,饿极了。
俞挽春吃了几口暖融融的粥,便感到舒服许多。
她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送,刚咬下一口,余光便看到有人从楼上下来。
俞挽春自然懒得去管,不想却是见到一道熟悉至极的人影。
她的瞳孔之中倒映一抹身影,手上微微用力,在馒头上留下了一点指痕。
一旁的云焕见状问道:“可是不合小姐胃口?”
俞挽春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思绪,放过了香软的白馒头。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低下头淡定又舀了口粥,“没有,味道不错。”
“小姐……”云焕注意到俞挽春的异样,不免疑惑。
俞挽春轻咳一声,垂下眸,匙子搅了搅粥底,原本香糯的白粥竟有些索然无味。
她忍了又忍,却迟迟不见那人转身。
那人自下了楼,便始终只背对着她,与那掌柜攀谈。
俞挽春实在忍无可忍,正欲起身,便见到那掌柜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人下意识转过身来。
“……”彻底看清那人容貌后,俞挽春眼睫一颤,竟然感到一丝不自在,她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只是心脏跳得厉害。
俞挽春忍下心中思绪,再次淡定望去,却见到那人并未关注于她,似乎去了旁的地方。
俞挽春这回不由得有些羞恼起来,当真是动了脾气。
这个可恶的死木头……
俞挽春愤愤地咬了一口馒头。
“小姐……你慢用,我们先去收拾行囊……”云焕缓缓开口。
“嗯。”
俞挽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只是她也不由得生疑,阿酉是京兆府捕快……他怎会在此……
“小姐……这是望酥糕……”小二此时又上了一盘糕点。
俞挽春微微扬眉,她可不记得自己要了这糕点。
“是那位小公子……”小二解释道。
俞挽春微微一愣。
“挽春……”
熟悉的声音让人心颤,俞挽春却突然不大想理会他。
她慢悠悠又舀了口粥抿进口中。
阿酉已然缓缓来至她跟前,以为她并未听清,下意识又唤了一声,“……挽春。”
俞挽春轻哼一声,也不抬头,“你是何人啊?唤我作甚?”
千想万想,阿酉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会是这种回应。
“挽……挽春……”阿酉有些无措。
本是想狠下心的俞挽春又有些不忍,微微抬起眸来看他。
“挽春……”阿酉见她终于愿意抬头看他,忍不住想上前一步,但又,只敢轻轻唤她,“挽春……你……你不识得我吗?”
他声音颤抖得难以掩饰,语气满是茫然无措,以及未知的惊惧。
俞挽春见状也不生气了,“坐下来。”
阿酉恍恍惚惚,没反应过来。
“坐下来,傻子,”俞挽春撇开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