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丝连绵,檐角寒滴花落,坠地破碎溅碎成阵阵涟漪,屋外有人冒雨前来,正是被紧急唤来的随行医师。
俞挽春将他请进屏风,只是医师把完脉,面对这昏迷不醒的蒹葭,他与徐归若皆觉不出她身上何处出了问题。
“小姐,这位姑娘,脉相十分奇怪,不似寻常症状,恐内有隐疾之患。”
“只是……”,医师面露纠结,斟酌一番,“在下医术不精,难以分辨……”
俞府医师乃是是俞父俞母悬榜招募而来,其医术算不得无双,却也精湛卓绝,而今却让他如此为难,束手无策……
俞挽春闻言微微蹙眉。
“……小姐!”
此时,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蒹葭姑娘醒了!”
俞挽春的视线下意识落回至蒹葭身上,只见榻上女子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眼神迷蒙,望着这周围的人群,恍惚片刻。
“蒹葭姐姐,你可有觉得不舒服?眼下如何?”
蒹葭终于回过神来,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艰难坐起身,酝酿许久才开口,“……我……只是有些疲乏,如今无事,叨扰各位忧心。”
她这声音并不见虚弱,言谈间淡定自若,十分冷静,全然不复方才昏迷久久未有动静的无力苍白,的确蹊跷……
但俞挽春看得出蒹葭不愿多加言语,她不喜欢强迫磋磨她人,便微微一笑,“姐姐好生休息。”
人群散去,路徐二位姑娘已回里屋,而俞挽春行至屋外,却见那医师驻足,似等候何人归来。
“……小姐,”医师见到俞挽春,几步来到她跟我,躬身行礼,他极力压低声音,“小姐,今日这位姑娘症状实在特殊……在下眼拙虽看不出有何猫腻,但……”
“若未猜错,这位姑娘恐怕身有不治之症……”
俞挽春下意识抬眸,“你敢断定?”
“这……在下自然不敢……只是……”医师惶恐道,“只是……此等无症之疾,除却意外……”
他惴惴垂首,“在下并非有意说这骇人之词,以乱人心,无论究竟有无疾痛,若能早些提醒这位姑娘,或许也是一桩好事……”
“我知晓,你且先退下。”
俞挽春微微颔首,回想起蒹葭方才反应,不论怎样,常人醒来若见此阵仗,恐怕都难以平静,可她那副模样分明是习以为常,或是早知如此,有此预料……
她从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佛祖,也不是兼济天下的圣贤,不过是不愿做这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之人,便当她多管闲事一回。
明日午时便要离去,在此之前,她当早些将这话转告于蒹葭。
翌日寅时时分,鸡鸣日升,天光斩开斩开昨日阴雨氤氲雾沉,笔直地破出一道白光,黎明曙光辗转至眼前。
若是平常作息,俞挽春此时当然尚在酣眠,但眼下身在他处,一晚难眠,睁眼翻至转日。公鸡鸣啼,这东方云影舒卷,漫天铺地灿光,窗上即将覆盖天明的澄光,俞挽春披衣起身,轻手轻脚推开窗来。
她本是想要透气,不想,却是一眼望见小院中,一抹高挑身影马步如桩,挥拳生风,举步似飞鸿,雨初歇,小径尚且湿滑,她却身轻如燕踏浪扬尘,一佳人,倚栏杆,静观其舞。
若没有看错,院中练体之人当是路姑娘,栏杆处自然是徐姑娘。
难怪,路如栀姑娘看着便气血充足,身体康健,原是习武缘故。
俞挽春无意旁窥生人,意欲关窗,又闻院外轻轻响,应是敲门声。
关上窗,隔去人声,也一并敛去清晨曦露湿气。
“小姐……你今日精神可不大好呢,不若我们再歇上一晚,明日再出发?”云焕蹙眉道。
俞挽春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按了按阵痛的太阳穴,“不妨事,还是早些行路。”
欲寻蒹葭,便见她已立于院中。
身负行囊,整装待发,似要离去。
“蒹葭姐姐,你要离开了么?”
蒹葭语气温柔,“正是,俞姑娘,我要去青城内,有事欲处理。”
俞挽春闻言微微挑眉,随即展颜含笑,眼睫撩开斜长的阴影,垂下一片滟滟的落英,“那可巧,我也要去青城赶路,不若一同前往,也好过你单独前去。”
蒹葭本是不愿再多麻烦俞挽春,可眼前少女清艳绝尘,着实貌美可人,又是出于好心,眼神惹人怜爱,叫人生不出拒绝之意。
“那便麻烦俞姑娘——”蒹葭真心实意道,“俞姑娘实在费心,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回报。”
俞挽春对此倒不甚介意,“出门在外,都是流浪之人,彼此接济有何不可,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蒹葭姐姐言重了。”
辞去院中余人,坐上马车,沿着村中妇人指引道路,一行人往山下进发。
俞挽春阖眼欲歇,却恍然间又睁开双眼,一车之内的蒹葭见状不禁赧言道:“可是我惊扰了你?当真是对不住……”
她摇摇头,撑着疲惫的眼皮,勉强睁眼,“不是,只是想起有些事来……姐姐,医师与我说过,你或许……”
“身患绝症?”
蒹葭淡淡一笑。
“……姐姐早就知晓了?”俞挽春的视线下意识落在蒹葭身上。
只是眼前人不见半点不安惶恐,她面色如水,平静淡薄,可眼底却隐隐苍凉,透露着极致的悲色,仿佛辽阔的天,地上却是满眼荒芜。
“这算不得有甚好隐瞒的,我也知晓,我命不久矣。”
俞挽春睡意彻底消散,定定望向她。方才那些话不见有半分玩笑意味,多的是无可奈何的苍寂。
蒹葭温和浅笑,可语气又变怅惘,低声道:“人终有一死,死又有何妨,只是……可怜我的孤女……”
“姐姐有女?”
“是啊,她而今应有七岁,算算日子,她的生辰也快到了……可我这为人母,却无法伴她左右……”蒹葭声音愈轻,尾音都隐隐带着颤,“只愿她莫要怨我……”
俞挽春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安慰,纠结许久。
蒹葭见了,不禁一笑,“俞姑娘,你是心善的,识得你是我的福气。但命数已定,百般言辞也难改这既定的未来,只是多有感激……”
青城城门今日大开,马车行至路口,蒹葭此时开口,“俞姑娘,我在此下车便可,多谢姑娘一路相送。”
俞挽春见她离去,忍不住探出头来,但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蒹葭的身影便消失在转角处。
“小姐,前面是茶楼,属下需去采买,小姐不若先去茶楼暂且歇歇。”
耳畔,裹挟悄然的风声,“嗯,”俞挽春放下帷帘,轻声回应。
这茶楼热闹,刚一踏进门槛,便有人声如浪潮迭起,俞挽春此时只觉得刺耳喧杂,但总好过闷在马车内,便强行忍住不适,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云焕唤来小二,上来一壶清茶和几盘味道清甜味淡的点心。
这茶楼鱼龙混杂,说书人必不可少,这高台上的说书人想来说义讲理的本领高强,以至这台下围满乌泱泱的人群,周围水泄不通。
俞挽春一手撑首,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往下啄,急忙往嘴里塞了一口糕点救急。
一旁的云焕无奈,赶紧给她倒杯清茶,“小姐你吃慢些,可别噎着了。”
唇齿间蔓延开沁甜的清凉气息,舌根弥漫蜜糖般甜滋的味道,软糯柔软,里面裹了杏仁五果,嚼着醇香四溢,馥郁裹舌,再饮下一口茶来,便将这甜腻冲淡,徒留满口清甜,果碎的芬芳香浓,唇齿生香。
味道不错,却不如望舒糕。
俞挽春眼睛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细缝,她歪头看向高台上的说书人,见人潮高涨,不免好奇他讲了些什么。
“啪嗒!”
惊堂木一响,吸引满堂喝彩,只见高台人,手执纸扇,一把敲开那凑得过近的茶客,继续接上上回,说得那是口沫横飞,“满座皆闻那指挥使似鬼非人,小辈皆怕于他,可依我看,若细看下来,这指挥使哪有半点功绩,他平日里也只敢戴个鬼面威慑众人,可见那指挥使也不过狐假虎威,依我所言,是大丈夫,便全不该怕他,小小指挥使又有何惧啊……”
讲的是指挥使,俞挽春慢吞吞又喝了口茶,这点并不奇怪,毕竟说书人全靠这有名望之人博些噱头。况且山高皇帝远,这说书人再如何议论指挥使,也传不到指挥使耳中,是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只是这讲得还真是难听极了。
“哎!你老可别讲了!”
那说书人还绘声绘色,收着折扇手指一通瞎比划,将这人群带动得越发喧闹,人群声音震耳欲聋,俞挽春被震得耳边嗡鸣,忍不住轻轻捂住耳朵。
“可别讲了!”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这声音很快隐没于情绪高涨,群起激愤的人群。
“别讲了!指挥使如今可真来了青城!”
那人声音喊得喉咙冒火,几近嘶哑。
俞挽春放下耳边的双手,热闹人群也突然在一息之间,变得寂静无声。
诡异的死寂又在瞬息之间被颠覆,“谁在那瞎嚷嚷?!快把他给我赶出去!”唯有说书人气急败坏道。
他只觉得那人是故意来砸场子,乱他生意。
那指挥使远在上京,怎么可能突然来到青城。
“我骗你做什么……我不久前在城外亲眼看到了人马,你信不信……”
那底下的男子可不服气,他喝了酒水,红脖子粗又气短,却还是扯着嗓子要与说书人叫嚷,可不等话音落下,大门便“嘎吱”一声被人推开……
门外数十人,为首之人……寒铁冷光交替,正戴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