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何皎皎才睡下没几个钟头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是梁远道打来的，此人作息如同校正过的机器，从不知赖床为何物。
不过梁远道也很清楚何皎皎不是机器，他通常不会在这么早的时间打扰她休息。
不管如何，何皎皎还是强打起精神接通电话。
“大清早的，什么事？”
大约能从电话里听出何皎皎睡眼朦胧的模样，梁远道语气轻缓但坚定：“早上好，出来见个面吧。”
何皎皎听得出梁远道语气里的认真，她扶着脑袋翻身下床立刻洗漱，由于睡眠不足，走路还晃了两晃：“行，在哪儿碰头？”
他们之间用不着那么多寒暄与解释，一人开口，另一人就会回应。
“嘉和医院，我会在大门口等你。”说完梁远道利落挂断电话，开启了共享实时位置。
何皎皎放大了地图，梁远道头像的图标正停留在嘉和医院的住院部。
又陪床陪了一整夜吗？何皎皎轻叹一声，将手机放在一边。
用极快的速度拾掇好自己，何皎皎抓起车钥匙就要出门。
说是清晨，天也不过蒙蒙亮，别墅里静悄悄的，何有成、何皓升都没有起床。
电梯下到一楼，终于听到了住家阿姨在厨房备餐的声响。
朝厨房靠近几步，香味就传了过来。
何皎皎自己住公寓的时候最怀念的就是王妈的做饭手艺，何家严选，绝不外流。
“啊呀大小姐，走路怎么没动静的啦，吓死我了。”王妈回身准备开冰箱，并全副武装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何皎皎笑了一跳。
“早上好呀王妈，来蹭点饭吃。”何皎皎朝王妈嘿嘿一笑。
“来吧来吧，今天是中式早餐，先给您盛一碗。”王妈还记得何皎皎饭量小，只拿了一只小号的碗。
“大小姐难得回家，该好好休息几天，怎么起这么早。”
反正没人管着，何皎皎不必端着大小姐的架势，顾不上端着碗回到餐厅凹那些餐桌礼仪，厨房够大，她索性在厨房里就敞开了吃。
“有事，约了人出门。”
王妈心疼何皎皎瘦了这么多，又紧着把笼屉里新蒸的汤包夹出来：“昨天董事长吩咐说大小姐难得回家，早餐做丰盛点，一家人坐一起吃才好。”
何皎皎囫囵吃着，心中默默向梁远道致意深深的谢意，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和父亲哥哥坐一块过家家。
“下次吧，我赶时间，汤包帮我打包一笼，不，两笼，我带走。”
发动汽车离开别墅，何皎皎的心情也不再沉重，那个家只会让她压抑。
嘉和医院是中城顶级的私人医院，提供的也是顶级的医疗服务，还有顶级的隐私保密措施，当年何皎皎向梁远道推荐这家医院看重的就是这些优点。
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共享实时位置的界面，何皎皎的头像渐渐与梁远道的头像重合。
梁远道远远看到何皎皎的车，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拉开车门，何皎皎也不等梁远道开口，一把将保温袋塞到他手里：“现在都没到住院部的早餐时间，你先凑合吃点吧。”
梁远道坐在副驾上，抱着保温袋脸上是浅淡的微笑：“娇娇有心了。”
何皎皎将车停到阴凉的位置，两人心照不宣要谈一定是要紧事，所以并没有约定任何一处公众场合，简直就是秘密接头。
接头人三下五除二将两屉汤包消灭干净：“王妈做的吧？真羡慕你啊，吃着这么好的伙食长大。”
何皎皎知道梁远道就是寻常开玩笑，他根本不可能信任梁家保姆做的饭菜，更遑论下口。
“又来陪床，是伯母指标有波动吗？”嘉和医院长住的是梁远道的母亲，十五年的植物人，车祸意外。
“没什么变化，陪床只是个幌子。”梁远道收拾好保温袋，翻开笔记本，“你们的日化产品已经在明城小规模铺开了，周宁推项目推得十分强势，连地方协会都绕开了，看样子是打算先上桌再谈判。”
何皎皎探过头，看着屏幕中间正打着圈圈：“她这是打算把明城商界得罪个遍啊，这么着急做什么？”
“有个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坏，我也是刚收到。有明城经销门店反映说中天的沐浴产品使用后有过敏反应，虽然只是个别现象，但地方协会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紫山有自己的化工中心，我请人加紧做了比对，投放在明城的产品和中城本地的产品成分确实不同，虽然无法证明成分不同就一定与过敏有关，但只要被捅破，娇娇，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就如梁远道说的，何皎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代表中天家化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中天家化这些年一直是周宁在负责，她吃瘪是天大的好事，但中天家化终究是中天集团的一部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爆出负面新闻，整个中天集团都注定被连坐，她希望周宁付出代价，但不希望中天集团跟着倒霉。
梁远道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复杂心绪：“行业协会的地方保护手段很多，干净有干净的方法，不干净有不干净的方法，我原本的计划是干干净净把人送回去，但现在显然不可能了，抓到了鬼牌，事情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何皎皎盯着屏幕上的读出的实验报告，报告每一页都打满了机密字样的水印，这些内情何皎皎本该无从得知，梁远道自己的私人笔记本都不能下载保存资料。
正常来说她应该在事件曝光后、舆情爆发时，和整个中天集团高层一起在电视新闻里、在社媒热搜上看到这些内容。
缺觉的大脑此时还有些缺氧，何皎皎脑袋一片昏沉，额头抵着方向盘出神。
梁远道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绝烧不到你身上，你可以当做不知情，作壁上观。”
“我有中天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这件事我没法当做没听到。”
何皎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潜入水前的最后一次呼吸。
“谢谢你，你这可算是资敌了。”何皎皎扯出微笑，她得打起精神了。
“质检中心的结果约摸就在这几天，协会也在行动中了，你如果有什么打算，务必要快。”
何皎皎知道梁远道能够争取出提前量已经是冒了巨大的风险，商场如战场，梁远道本不该告诉她的。
梁远道大概看出何皎皎心思已经不在眼前，他收起笔记本：“谢谢你的汤包。”
“两屉汤包换一份机密文件，我今天赚翻了。”
“你只是提前知道了一个噩耗，如何用这个噩耗为自己谋取利益，还得看娇娇你的能为了。”梁远道看了眼手表，“早餐时间到了，我回住院部再吃一点。”
“下次请你打球！”何皎皎至少还记得基本的礼仪。
何皎皎缓缓将车停在医院大门对面的车道，目送梁远道缓缓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缓缓启动车辆离开。
回程路上就没那么悠闲了，何皎皎一路开得火花带闪电，像是背后有狗撵着似的。
开到中天总部的时候连上班时间都没到，一楼大厅空荡荡的。
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中天员工，何皎皎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直到回到市场部办公室，才恢复了热锅上的蚂蚁的真身。
在办公室里来回打转，何皎皎真想冲到周宁的办公室摇着她的领子质问，她到底在发什么疯，要死别拉着中天一起死。
别拉着中天一起死……？
何皎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时间还在，他会这么早就醒吗？何皎皎烦躁地抓着头发，很不幸一把抓下了好几根。
电话很快接通了：“娇娇，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何皎皎一听他的声音就觉得亲切：“小叔叔，娇娇这不是想您了嘛，打个电话来问候问候。”
“嚯哟，娇娇嘴真甜，什么时候到小叔家做客，上次生日会也没好好看过你，不知道这一年在国外过得还习惯吗？”
“都好的，小叔叔。”何皎皎尽量不让声音太急切。
不过小叔还是听出来了：“怎么啦？听上去心神不宁的，有什么烦心事跟小叔说说呗。”
等的就是这句！
何皎皎试探着问：“小叔叔，咱们的家委会还是您在负责吧？”
“对啊，家族委员会一直是我管的啊。”
“小叔叔能帮我紧急启动一次内审吗？今天最好，明天也行，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何皎皎知道自己在说疯话，和中天集团的监事会不同，家族委员会是建立在企业层面之上的家族管理机构，通常家委会就是个闲摆设，管一管家族成员内部的传承和培养，极偶尔的，也有监督中天运营的情况。
何皎皎要的，就是那个极偶尔。
小叔在电话那头闷了半天不说话，大约也是琢磨不透自己这个大侄女在打什么算盘。
“娇娇，你现在来小叔家一趟吧，小叔等你。”
“好的，小叔叔，我马上来！”何皎皎眼睛亮得简直要发光，抓起才脱下的外套推门就走。
也实在是赶巧，明明距离上班时间还早，何皎皎下到一楼大厅居然正好看到何皓升从车库电梯走出来，两人刚刚好迎面撞上。
何皓升表情非常惊讶，好像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何皎皎。
电光火石间，何皎皎觉得自己猜到了可能的真相。
知道何有成说一大早要一家人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早餐，何皓升不想掺和，找了个由头提前出门，没想到兄妹还是在总部碰到了。
也不管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何皎皎给自己缜密的推理比了个大拇指，何皎皎全肯定！
生硬地点头致意，何皎皎来去匆匆，车就停在一楼门外，擦肩而过，两人谁都没有开口问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