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我待，何皎皎座驾引擎的咆哮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从中天总部到小叔叔家要走一段高架，她得赶在早高峰到来前逃走。

    何有为的住所位于一处闹中取静的老洋房区，与何家市中心那栋冰冷炫目的现代别墅截然不同，这里绿树成荫，红砖墙爬满了岁月和常春藤，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略带颓废的雅致。

    识别出门口的车辆，院子外头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何皎皎将车靠墙停下。

    一楼房门已经打开，小叔叔何有为拄着拐杖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娇娇，下次开车别开这么快。”

    “保证没超速！”何皎皎锁上车笑盈盈跑向何有为，挽着小叔叔一道进屋，“小叔叔怎么自己来开门，叫人来开就行了。”

    “娇娇回国这么久，终于想起来看小叔叔，小叔叔家蓬荜生辉，可不得倒履相迎么。”何有为瘸了一条腿，走路颇有不便。

    回国后自己一门心思扑在总部的事情上，确实忘了来看小叔叔，何皎皎扯了扯嘴角赔笑：“哎呀，小叔叔就别埋汰我啦，我知道错了，这次来得及没带礼物，下次一定补上！”

    穿过带着淡淡木质香气的玄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布置得充满文人气息的客厅。满墙的书架，古拙的根雕茶台，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阳光透过高大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太阳升起了。

    何有为身形高大，但行动迟缓，慢慢悠悠走到窗边的藤椅上坐下，何皎皎手脚麻利地抓起搭在藤椅上的薄毯替何有为盖上。

    何皎皎一直觉得小叔叔长得比父亲好看很多，尽管岁月匆匆，小叔叔面目清癯，眉眼间依旧能看得出年轻时的俊朗，大约是多年不问事，比之父亲在眉宇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悠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何皎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小叔叔脸上的“落寞”的，可能是她的主观看法，毕竟何有为是一个在中天集团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他是被何仲天厌弃的人。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何有为看何皎皎火急火燎的模样，也不跟她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他指了指身边的另一张藤椅，招呼何皎皎坐下。

    何皎皎乖乖坐下，她匀了匀气，反而没再着急：“小叔叔气色真好。”

    何有为乐呵呵给她倒了杯茶：“就那样吧。倒是你，生日会那天我就觉着了，今天仔细一看，真瘦了不少，在国外吃了不少苦吧。”他仔仔细细将何皎皎看过，语气很是关切。

    “还好，都过去了。”何皎皎接过小叔叔递来的茶，袅袅茶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小叔叔，我……”

    “急吼吼的，电话里就听出来了。”何有为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什么事能让我的小娇娇大清早像被狼撵了似的冲到我这儿来？还要启动家委会内审？上次启动家委会的时候娇娇才这么高吧。”

    何有为笑呵呵地比划着一个矮矮的高度，语气带着调侃。

    何皎皎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消息来源绝对可靠，中天家化投放到明城市场的沐浴产品接到了小部分的过敏反应投诉，不知道真假，但明城那边的行业协会已经有动作了，我看到了一份内部的检验报告，中城和明城两地产品的成分不一样，正式质检结果很可能就在这两天出来。小叔叔，改成分这事儿，有向上备案过吗？”

    何有为眼神变得凝重，像是在思索，随后摇了摇头：“公司经营的事儿轮不到家委会管，我不清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这是山雨欲来啊，消息真的可靠？”

    “非常可靠！我可以用我的信誉担保！”何皎皎直视着何有为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她不能透露梁远道，但这份信息的重量必须让小叔叔感受到，“小叔叔，你觉得这事儿还能有什么挽回的办法吗？”

    何有为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木手杖，他在权衡，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最理想的方法是找你父亲，立刻和明城那边的商会联系，毕竟成分变化和过敏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不好说，把事情压下去就行了，但商业上肯定要让步了。不过你直接来找我，说明你觉得这个方法并不理想，这代表你的信源一定来自明城商会内部，他们意见应该统一了吧。”

    姜还是老的辣。何有成一瞬间就看透了何皎皎的心思，言语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尽管他已远离权力中心多年。

    “娇娇，你知道家委会的性质。它管的是家族内部事务，传承、教育、价值观……监督企业运营那得是极端情况，比如危及家族根本利益，或者……像当年的我自己……”何有成顿住，颇有感慨地拍了拍自己断掉的那条腿，刻骨铭心的警告，“插手具体经营业务，名不正言不顺。董事会、监事会，更别说老爷子和你父亲，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家委会越权，甚至……别有用心。”

    “这次绝对会引发舆情，”何皎皎明白小叔叔的顾虑，他低调这么多年最不希望的就是没事找事，“我知道这很为难您，但家委会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绕开层层审批、直接介入调查的组织了！我知道您需要证据才会行动，我马上就会去家化的工厂，我会去车间看原料和生产记录，小叔叔你和家化那边的人熟，能先帮我通个气吗？”

    何有为看着何皎皎眼中燃烧的火焰，他的这个侄女好像总是这样，想到就要去做，做就一定要做成，真的把中天的事当成自己事的，其实整个何家都数不出几个，何皎皎就是吃了性别的亏。

    “好，小叔叔就舍命陪君子了，家委会内审可以启动，由主任发起，也就是我。”何有为终于松了口风，“但启动理由必须充分，要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小叔叔，您只需要答应我，如果我找到了证据证明日化品成分不同是周宁的问题，您就以家委会主任的名义，紧急启动内审程序，冻结周宁的项目权限。”

    何皎皎站起身，郑重其事开口，她终于说出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目的，舆情是无法阻止的，明城有自己的江湖规矩，但何皎皎想在舆情爆发前先一步行动，赶在周宁警觉之前。

    “去吧。”何有为将檀木手杖支在身前，“小叔叔也要打几个电话吹吹风咯，你到了工厂那边就找马叔，你认识的，他和周宁关系不好。”

    “谢谢小叔叔！”何有为起身准备送何皎皎出门，被何皎皎按住，“我走了，等我的消息。”

    何有为轻轻拍了拍何皎皎的肩膀，力道不大：“娇娇长大了，小叔很高兴。其实小叔叔一直都相信将来真正能扛起来中天集团的，就该是你这样的孩子，你没有辜负小叔叔的信任。”

    在这个冰冷的家族里，何皎皎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来自长辈的认可，她很想在温暖的地方多停留片刻，但时间不等人，她该离开了。

    不再耽搁，她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坐进车里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小叔叔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没有辜负小叔叔的信任”。

    信任？

    何皎皎翻开那则生日会前夕的神秘短信

    -生日会，速归。

    会是你吗，小叔叔？

    *

    何皎皎的车一路飞驰，目标直指位于中城郊外的中天家化生产基地。同时，她拨通了朱慈的电话，言简意赅：“放下手头所有事，立刻去中天家化工厂，到了之后去三号车间主任办公室找我。速度快点，动静小点。”

    当何皎皎的车开进城郊巨大的厂区，三号车间在厂区中段，马叔已经提前给门房通了电话，何皎皎没有受到任何盘查就放行了。

    车间里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精和洗涤剂混合的味道。流水线高速运转，一瓶瓶沐浴露被灌装、贴标、装箱。

    何皎皎的到来很快引起了注意，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看起来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小跑着迎了上来，正是何有为说的马叔。

    马叔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家化的厂子里上工，评了好几年的先进，来中天总部拿过奖状，何皎皎当时在品牌部，以马叔为榜样模范拍过一系列外宣广告，一来二去也算认识。

    “大小姐，您的事有为总给我打电话知会了，我现在带您去办公室。”

    马叔现在进了办公室，不在一线做了，自然也配了电脑，他的查询权限不高不低，好在何皎皎想看的他能查到。

    “马主任，明城那边的订单量为什么查不到？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看看明城订单的生产情况，顺便了解一下原料供应有没有压力？像是主表活啦香精啦这些用料，质量把控怎么样？”她不会对马叔如实相告，但这些确实都是很要紧的信息。

    “大小姐您放心！咱这条线是老线了，规矩严得很，用料都是按集团统一标准采购的，质检报告齐全，批次可追溯，质量绝对没问题。”马叔估计是没想通何皎皎的目的，这有什么好查的，他挠了挠头，“问题就是，明城这批订单也不是咱这边供货啊，咱也不清楚啊。”

    “家化也没开分厂啊，怎么会不在这边生产？”

    马叔挠头挠得更用力了：“这、这也没人会跟我说啊。”

    何皎皎的心沉了下去，这么怎么个情况？

    眼看饭点都要过了，何皎皎因为梁远道的一通电话疲于奔命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得不行，她让马叔先去吃饭，她不方便出现在食堂里。

    坐在办公室了灌了几杯水，何皎皎觉得肚子好受了一些，漫无目的翻着电脑，她又不可能直接去问周宁，这问题到底出哪儿了？

    敲门声响起，是朱慈到了。

    她那张漂亮的脸先一步探了进来，见何皎皎真的在，高高兴兴关上了门：“小老板，你果然在啊，我给你带饭来了，路上便利店买的，就是碳水有点高。”

    何皎皎根本不记得吃饭这码事，肚子饿得直叫唤，朱慈办事如此机敏周到，她简直感动得想立刻给她发奖金。

    是微波炉热过的速食简餐，放了一会儿现在正好是温的，碳水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