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生产线会不在这里？
何皎皎吩咐朱慈将电脑里的产品数据都拷贝下来打上时间戳存证，又拿来一瓶封装好的产品存证。
她将沐浴露托在手里，沉甸甸的，上前印着密密麻麻的成分表以及备案人和……地址！
拨通梁远道的电话，何皎皎很快拿到了明城产品的包装照片。
放大照片，细小的印刷字迹中确实有一条地址与手里这瓶的不同，在另一处毗邻明城的经济开发区，何皎皎并不记得中天集团旗下有这么一处厂区。
电光火石间，何皎皎自觉抓到了真相：莫不是，代工厂？
“马叔，咱们这个厂区的生产线工作饱和吗？”
才吃完饭的老马哪里敢吃饱了撑的说工作不饱和，自是忙不迭点头：“产线都是拉满的，这点大小姐尽管放心，不偷懒。”
“饱和？那有饱和到需要找代加工的程度吗？”
“那……那也不至于，饱得、呃、十分饱，不多不少刚刚好。”
“朱慈，去拉表，这段时间的订单都拉出来。”何皎皎重新看向马叔，“明城的日化品订单没在你们这里下，也是因为你们产能饱和了吗？”
“那肯定不是啊，咱这儿还有两条线空着呢！”老马受不住何皎皎的直视，有些事他不说朱慈敲敲键盘马上就能查到，现在不说吃不了兜着走的可就是他了。
“家化生意不好？我记得看财报是盈利的，怎么会空了两条产线，降本增效了？”何皎皎并不直接参与中天家化的经营，但她知道空了两条产线这件事按理说是要在股东会上报备的，但她作为股东，从没听说过。
“一部分订单转到周总的厂子去了，估摸着明城的订单也这样的。”
“意思说就是代工咯？”
老马可不敢乱说：“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上面的意思咱车间干活的哪儿能知道啊。”
“朱慈，资料都存好了吗？”何皎皎低头又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沐浴露，将那条陌生的地址刻进脑海里。
快了，快结束了！
掂了掂沐浴露，何皎皎脸上浮现出笑容，笑得老马背后冷汗直流，恨不得快些将这尊大神送走。
炸药已码放整齐，就差点燃引线了。
“朱慈，你立刻回总部查周宁名下那家明城分公司的注册信息、生产地址，还有找所有关于中天家化决定将部分日化生产线外包或授权给关联公司的内部邮件、会议纪要、哪怕是股东汇报里夹带的一句备注，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朱慈跟在何皎皎身后一同走出三号车间，她拍了拍背着的电脑包：“小老板，你给我打电话之后我立刻把总部内网近期内关于周宁或中天家化的信息都爬出来了，现在都在这儿装着呢？”
何皎皎停住脚步回头瞪着朱慈，神情肃然：“把内部资料带出总部，你严重违规了知道吗？而且你哪来的权限爬数据的？”
“我工位电脑的上一个使用者是苏星晓，她的权限超级高，连游戏都能装，她走了之后我拜托IT给我开了和她一样的权限，反正有苏星晓这个前例在了，对IT来说开一个开两个都没差。我顺手下了几个……神秘软件。”朱慈虽然老实招供了，但她根本没在怕的，她知道小老板其实心里高兴死了。
中天总部真是漏得跟筛子似的，算了，反正屎山代码能运行就好。
果然下一刻何皎皎冰着的脸就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有你的！走吧，你路上把有用的资料都整理出来，小老板今天给你当司机！”
窗外是城郊郁郁葱葱的绿色植被，朱慈坐在副驾，膝盖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代码和窗口来回切换。
导航的电子音时不时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何皎皎看着开不到尽头的城郊高速，心沉到谷底。
生产线本就是中天家化最核心的部分，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截流了出去，进入了由周宁自己控制的生产体系，这套生产体系不在集团监管之内，不受集团品控约束，但贴是中天家化的商标，由中天集团为产品背书。
拿中天的商誉为周宁自己的私人工厂铺路、试错、转移风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何皎皎觉得这件事何有成未必毫不知情，父亲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只不过这份考量里有多少是为了中天，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她这个做女儿的就不得而知了。
朱慈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将屏幕上的文字念出声，何皎皎在专心开车，只要留一只耳朵听就行了：“半年前有一份集团股东季度汇报的邮件里有提到一句，‘为优化中天家化产能布局及响应各区域供销需求，经集团总经办批准，将小部分基础款日化产品生产服务授权具备相应资质的战略合作伙伴，具体细节由相关部门负责。’，只有这一句话，后面是周宁那家工厂的名字和地址，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附件和链接，后续也没有跟进的汇报。”
何皎皎冷冰冰开口：“没有后续才是正常的，那两条产线想来也不是一天就关停的，半年时间逐步截留转移订单确实不留心的话发现不了。这不属于重大组织架构变动，没有上股东会讨论的必要。生产授权细节又属于‘相关部门’，也就是周宁自己分管的业务范围，她自然可以一手遮天。”
中天集团内部的蛀虫正在用最隐蔽的方式一点点蛀空这座庞然大物。
何皎皎深吸一口气，此时她的大脑无比清醒。她拨通了何有为的号码。
“小叔叔，线索查到了，我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了，到了和您细说。”
省去了回返中天总部收集资料的工夫，何皎皎在天黑前赶回了何有成的老房子。
朱慈不方便进门，何皎皎让她留下笔记本，人先下班。
带着整理好资料的笔记本进门，何有为早早候在了门口，看到何皎皎风尘仆仆下车，脸上满是赞赏：“早上说的事，天还没黑就办成了，娇娇啊，真是何家的好娇娇啊，来来来，快进来！”
“哎呀小叔叔，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事儿根本不难查，只是之前从无人关注罢了。”
何皎皎将查到的资料展示给何有为：“小叔叔，周宁完了。”
“几天后明城那边舆情出来后，周宁肯定要负责，她绝对会把明城产线的订单转移到中天家化本部这边，就算真有什么事，她最多也就是个监管不力，伤不了筋骨。
“今天我把家化这半年的订单全调了出来盖了时间戳，这样的话，不但明城的事周宁得背着，她截流中天订单的事也瞒不住了。”
“真是令人惊叹的执行力，小叔叔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了。”何有为戴着眼镜粗粗浏览笔记本上的资料，“这事儿闹大了集团董事会监事会都会参与进来，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证据呈交和施压这块家委会会代为出面的，你放心，小叔答应你的事肯定做到。”
“小叔叔，这件事既然注定要闹大，那这把火……”何皎皎沉默了一会儿，“……能不能烧到爸爸身上。”
“娇娇？！”何有为手中端着的盖碗猛地晃了两晃，他像是没听清一样俯身凑近的身体，“你在说什么？”
“做生意嘛，谁不想着得陇望蜀呢。”何皎皎半点也不避讳，连最基本的父慈女孝都懒得装一装，眼中的野心与怒火全然不加掩饰。
她一直压抑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心，因为一切冲动都于成事无益，可现在离成事只剩最后一步了，她积攒的无处发泄的怨恨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
她无法不恨她的父亲，她的父亲毁了她的家庭，记忆中父母之间不是无尽的争吵就是漫长的冷战，一直吵到母亲的心彻底放弃了这个家，而自己一路的成长永远笼罩着一个消失的哥哥。
“女儿比儿子差远了，家里就剩你一个孩子了，你还不知道努力！”
“女孩子嘛，总归不扛事。”
“如果丢的是女儿就好了。”
“怎么留下的偏偏是女儿呢？”
……
为这些鸡零狗碎的烂事感伤太矫情了，何皎皎尽量不让情绪操控她的行动，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向父亲亮出爪牙、捅出一刀，她真的忍不住，她想看到父亲伤口流血不止的样子。
就像她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
何有为放下茶碗，伸手摸了摸何皎皎的头发：“娇娇，小叔知道你在国外这一年吃了太多苦，咽不下这口气，但你回国时间太短了，小叔问你，你身边现在能几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又有几个股东碰上事情会投票支持你？你不能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就打草惊蛇啊！”
何皎皎如何不懂何有为说的道理，但她忍不住，她太想要挥出这一刀了……她太痛苦了。
何有为露出心痛的神情：“娇娇，小叔叔发短信叫你回国，不是为了让你回来飞蛾扑火的。”
原来真的是小叔叔，难以名状的情绪全数翻涌到心口、到眼眶，何皎皎伏在桌案上哽咽出声。
小叔叔轻轻拍打着何皎皎的背，像是正在温柔地哄着孩子入睡。
……
何皎皎终于从情绪漩涡中挣脱出来，她知道自己方才陷入了赌徒心态，明明一穷二白还想□□一把。
她要有耐心，她可以忍，她可以忍很久。
何皎皎和小叔叔告别，有些红肿的眼睛吹了风，更难受了。
老洋房的自动门打开，何皎皎开着车缓缓离开。
马路对面突然有人朝自己这边奔过来，何皎皎想倒车避让，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朱慈。
朱慈走到车窗边躬身敲敲窗，何皎皎摇下车窗：“朱慈，你怎么还没回家，都几点了？”说着就抬手看了看时间，超过十点了。
“算我自愿加班。”朱慈朝何皎皎笑笑，“小老板开了一天的车了，十点多这儿有第二波小晚高峰，不知道要耗多久，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何皎皎正是容易伤感的时刻，情绪又有些翻腾，她稳住自己心神：“这么会拍马屁啊，要奖金还是要休假？”
“不用。今天过得像拍谍战片一样，太刺激了，我回家也睡不着，还不如给领导献献殷勤。”
“瞧你那出息。”何皎皎被逗笑了，打开车门和朱慈交换位置。
朱慈的出现是及时的，何皎皎很确定自己真开不动车了，从清晨到深夜没有一刻松懈过，妥妥的疲劳驾驶，何皎皎一到后座眼皮就开始打架。
“小老板，车快没油了。”
“路过加油站停一下，拿我手机刷免密。”何皎皎望着窗外车道边亮起的路灯喃喃，“下次绝对不会再过这么漫长的24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