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皎皎说朱慈为这点事就睡不好觉没出息，但事实是回到家后，她一出电梯就毫无形象地又跳又叫，学着芭蕾舞者似的转圈圈，转到家门口头晕了指纹锁对了半天没对准。
若非她住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隐私保护极佳，她这德性保准一传十十传百。
何皎皎身体累极了，大脑却兴奋得无法停止高速运行，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她想立刻现在马上就翻开通讯录，按顺序一个接一个把电话拨过去，大喊一声“周宁完蛋啦”然后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啪得挂断。
“事以密成，事以密成，事以密成……”
何皎皎洗了澡，把自己丢上床，左右打了好几个滚，又一翻身抄起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划到梁远道的简讯界面，上一条还是他发来的产品包装图。
“事以密成！”看了一会儿，何皎皎把手机甩到一边，关了灯裹进被子里。
凌晨3点
夺命连环call吵醒狂欢半宿才回家的何中麟，是老姐。
“喂，何中麟，周末把你妈约出来，我们三个人好好谈上一谈。”
“别跟我说你没你妈的联系方式，骗谁不行敢骗你姐？”
“铃响两声就接，这么晚不睡又去哪儿浪了？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挂了。”
何皎皎盖着被子与关了灯黑沉沉的天花板对视，她睡不着。
*
何皎皎知道古早言情剧里会有一种桥段，豪门母亲约小白花女主见面，甩出一张支票：“五百万，离开我的儿子。”
天知道怎么有一天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豪门姐姐对着弟弟的亲妈甩出一张支票：“五百万，离开你的儿子。”
当然，五百万是肯定不够的，亲妈看不上这点钱。
何皎皎准时出现在约好的餐厅门口，服务员带着她上楼，请进最深处私密的包厢。
这是一家会员制高级餐厅，用餐的都是头脸人物，隐私这块自然也十分到位。
拉开包厢大门，何中麟这个迟到鬼罕见地提早到了，看到何皎皎后他赶紧站起身，狗腿地迎上来帮何皎皎挂衣服挂包，推椅子，倒茶，服务相当到位，让服务员无事可做。
不多时，周宁也到了，她穿得很休闲很有品味，和上班的职业装非常不同，品味么应该就是何中麟的品味了。
何皎皎不动声色瞟了眼时间，不多不少迟到十分钟，周宁一贯的风格。
一张小圆桌，桌前坐着三个人，两个人聊得很投机，一个人张口结舌坐立不安。
聊得投机的是何皎皎与周宁，这是生意人最基本的素质，无论桌下怎么相互捅刀子，都不耽误桌上敬酒夹菜。
坐立不安的是何中麟，自己的姐姐和妈妈都是为他而来，两个人还相互熟稔地和对方开玩笑，一起抱怨公司里一些不好的风气和繁琐的程序，感觉仿佛都聊出了同仇敌忾的战友情谊。
太可怕了，这两个人笑起来都有杀气了，何中麟低着头猛吃，这家餐厅的出品很对他的胃口，但今天他吃不出味道。
“……市场部已经联系了下周的专访，记者那边已经把问题都发过来了，主要还是为了宣传这次入驻明城的项目，您的助理应该和您说过了吧，麻烦您百忙之中拨冗出镜了。”
“客气了，都是为中天做事的，明城的战略性入驻大家都有功劳。”
“相信周总的事业这一次必能再上层楼，我敬您一杯。”何皎皎露出爽朗的八颗牙齿，主动将酒杯放在下位。
“哪里哪里，皎皎总太客气了，您的欧洲展业项目也是潜力无穷啊。”周宁倒也不客气，杯子抬得高，说这话时脸上的笑看着也戏谑。
何中麟一顿饭都快吃到火烧屁股了，还被两人晾在一边凉快。
这顿饭终于吃完了，何中麟甚至开始侥幸，会不会姐姐和妈妈确实是有别的事要谈啊？
“麟麟啊，吃饱了，要再吃点甜点吗？”何皎皎看何中麟放下筷子，立刻关心道，说着也不等他回应，按铃把服务生叫进来，“你好，请把甜品菜单给他。”
何中麟捧着有些沉重的纸质菜单，他的心也有些沉重，这哪里是菜单，这是他的死刑判决书吧！
“麟麟，不要点冷饮哦，你的胃不好。”周宁也柔声开口，望向何中麟的目光简直要滴出水来。
这哪是似水的目光，分明是杀人的快刀。
何中麟草草选了一款，都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字：“就这个吧。”
正要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周宁又开口了：“麟麟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给妈妈和姐姐也点一份吗，怎么只想着自己吃啊？”
何中麟委屈巴巴地眨眼，又重新翻开菜单，他今天还能走出这间包厢吗？
分别说了两个甜品的名字，服务生捧着菜单离开，轻轻把门拉上。
何皎皎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来麟麟没少和周总一起来吃饭嘛，这么清楚周总爱吃的甜品是哪一款。”
周宁也没落下风：“麟麟和皎皎总才是这里的常客，我来的次数还是少，会员积分都不够看，不如这顿我请，积分还能兑换一点小奖品。”
“瞧您说的，这哪儿行啊，这顿饭是我提出的，不能让周总破费。”
何中麟看两个女人居然为了一顿饭的钱相互打起太极来了，怯生生举手：“要么，我来请？”
“不用。”
“不用。”
异口同声，何中麟缓缓放下举起的手。
场面一时沉默，何皎皎斥了何中麟这一声，她轻轻叹了口气，可以进入正题了：“周总，您知道我们何家的规矩向来严格，老爷子从小把麟麟交给我照管，我知道姐姐和母亲是无法相比的，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们都是中天的人，跳不出这个圈子。”
周宁也收起商务笑容，摆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管规矩定得如何死，母子情分是割不断的。”
“我明白，所以这么多年我始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麟麟在国外学完设计，老爷子当时不想让他再回国，也是我去说动的。后来出资给麟麟开了那间Cynthia工作室，也是希望他在国内能有自己的事业，站稳脚跟。”
“那还真是谢谢皎皎总了。”周宁的谢意漫不经心。
何皎皎确实无意破坏何中麟与周宁之间的关系，她没有说谎，也并不真正介意周宁悄悄光顾以她英文名命名的设计工作室。
然而，上一次明目张胆让家化代言人宁筝出场和她打照面，周宁越界了，这是对何皎皎的试探，她觉得何皎皎大势已去，要从何皎皎手里夺回她的宝贝儿子。
何皎皎不能再装聋作哑，她可以不插足母子天伦，但她也不是软柿子。
“时尚产业不过是资本的衍生品，而一间不起眼的工作室开破了天一年也就那么点利润。我们都知道麟麟是个聪明孩子，埋没在那间没出息的工作室里太浪费了。”
“妈，别这么说……”何中麟瞪大了眼生怕错过姐姐脸上的表情，别暴起杀人啊，他压低嗓音阻拦周宁的狂言，虽然轻得像蚊子叫。
何皎皎感觉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敢问周总的意思是？”
“我会给麟麟找到更好的去处，比你的Cynthia工作室好一万倍。”
何皎皎心中浮出那家中天授权合作公司的名称，周宁说的会是它吗？
也是，半年吃掉中天家化两条生产线，前途不可估量。
何皎皎不动声色，摆出全然不当回事的表情。
甜品上桌，芬芳甜蜜的香气在包厢内四溢，气氛仿佛也跟着缓和了一些。
何中麟没点错甜品，确实何皎皎爱吃的那款，同理给周宁点的那份大约也符合周宁的口味。
不经意瞥了眼何中麟，他坐在等边三角的其中一角，夹在照顾他的姐姐和生下的妈妈之间，何皎皎突然想，如果这时候自己突然开个玩笑，问他如果姐姐和妈妈都掉进了水里，他会救谁，不知道麟麟会怎么回答？
想想还是算了，在这么紧张的场合逗他，会把他的神经绷断的。
周宁没有动勺子，而是打开随身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沓照片递给何皎皎。
何皎皎不知道周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伸手接过：“这是什么？”她低头翻了几张，是一些男性生活照，有些还挺眼熟，以前都在一个圈子里。
“这些是中城现在还单身的公子哥，身家都不低，样貌品行也拿得出手，和咱们中天长公主也算是门当户对。”
怒从心头起，何皎皎捏着照片的手在隐隐发抖，面上还得保持克制的微笑：“周总的意思，我不明白。”
周宁露出过来人的慈爱笑容：“皎皎总啊，你是中天的长公主，寻个好夫家联姻，强强联合，对中天也是助益，您之前说咱们都是中天的人，中天的人怎么能不想着中天的未来发展呢，您说是吧？”
忍着火气一张一张翻过，何皎皎抽出其中一张：“我记得这个人几年前结婚了吧，我还参加过他的婚礼。”
“今年离了。放心，没孩子。”
“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何皎皎也没必要再装假笑了，将照片丢回周宁面前：“我的事，不劳费心。”
看何皎皎起身准备穿外套离开，周宁终于摆出志得意满的嘴脸：“那我和我儿子的事，也不劳费心。”
何皎皎穿好外套，背好包，转身朝何中麟勾勾手指：“麟麟，我们走。”说完甚至懒得多给周宁一个眼神，拉开门大步离开。
“麟麟！”周宁站起身想拦住儿子。
何中麟知道二选一的时候终于还是来了，闭眼认命，他丢下勺子站起身，朝周宁鞠了一躬，老老实实追着何皎皎的背影溜了。
“麟麟！”周宁追出包厢，门外的服务生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的儿子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