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这么久没醒?”
“这要问你。”
陆言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孩呼吸不匀,睫毛不时抖动。
“是不是喘不过气。”
他松了点力道,一只小手钻出,紧紧揪着他领口,他漠然地抓下了那只手。
“打算怎么办?”
“你把她带给她爹娘。”
“不,”斗篷退了一步,“我不想抱着她找人。”
“她不沉。”
“那也不行,我还有要紧事,不想陪她玩。”
“留在殿里让她帮你办点事。”
“我不想让月儿受伤。”
“她们是姐妹,而且你月儿不是逃了吗?”
“哼,”
斗篷人嗤笑,“今天不是还没结束吗?而且她是不是欠了你很多?”
“这样可爱又可怜的小朋友,我从来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陆言抱着海谣转了个方向。
“你要带她去哪?”
斗篷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跟了上去,可怖的袍子比腿长了许多,悬空飘荡,愈发的衰败阴森。
霜璃宫,一片残垣断壁。
几根高耸的柱子挺立着,雪白的柱身溅了血液,宛如红泪一样缓缓流下,而它们曾经支撑的宏伟宫殿变成了满地残砖碎瓦。
远远地看,丁点红色便不见了,一片冰砖玉瓦,好似春末梨花枯萎跌落枝头洒了满地,意外地生出几许凄异的凋亡之美。
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几经弯折,陆言停在一间殿宇前,他推开破门。
王宫残存的建筑不多,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摧毁了所有高大、惹眼的事物,这座实在难以称作宫殿的小屋反而幸运地保留了下来,正如平日无人打扰,敌人似乎也忘了它的存在。
整洁小巧的冰床安安稳稳地摆在窗下。
陆言把海谣放在床上。
“陆言?”
女孩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眼睛没有睁开。
“公主,我在。”
他站在床边,宛如永远守护公主的侍卫。
听到他的声音,女孩安稳地合上了眼,红润的唇上微微翘起。
陆言还在这,那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海谣想着。
不知为什么,身下温暖的靠垫变得又冷又硬,她皱了皱眉。
“走吧。”
睡梦中的女孩没听到这声告别,也没看到那个漠然的、毫无留恋的背影。
海面上,潮水奔腾着朝海岸的方向涌去。
一天早已结束。
天空不知几时开始下起了雨,电闪雷鸣,海面激荡,阵阵雾气从升腾起来,驱散了残留的魔气。
两个黑影在浓雾间缓缓行走,很快消失不见。
层云之上,没有风,也没有雨,天空黛青,星子簇拥着明月,察觉有人走近,银辉水流似的蜿蜒散开,亮成一条璀璨长河,河中点散的银光忽明忽暗,恍若一双双俏丽的眼,调皮地眨着,似要吸引什么人的注意。
光芒奔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尽管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极尽璀璨,还是无法消除那抹空寂,也从没人想让这里变得热闹,毕竟亘古以来,都是如此。
“好久没回来了。”
“一千年而已,很久吗”
苍白的手从玄衣下伸了出来,指节微动。
有风吹过,星辉黯了,只剩月亮还在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那只手稍稍举起,像是想要触碰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好像不太圆了。”
声音似有些遗憾,“你眼神好,替我看看。”
兜帽掀起一点。
“你看得没错,昨夜才是正圆,这一世,她出生的时候月亮正圆。”
“你是说,昨天?昨天,她们的生辰,她们在月圆之日出生?”
微风之中,飘荡着难以察觉的激动。
斗篷道:“月儿晚了一个时辰,那条蓝尾巴鱼是子时生的。”
“我相信你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说谎。”
“真要回去找她?”
“我认为你说得对,我应该在她身上讨些东西。不过,她的确太能折腾,有些事该提前说好。”
“哦,你的意思是你老了,折腾不动了?”
*
海谣睁开眼时,周围奇静无比,一个人都没有,她叫了数声,没有一声回应,好像还是和寻常一样,丫鬟只是在偷懒,也没别的人会来看她。
陆言也不见了。
女孩猛地坐起,轩窗外,躺着几个丫鬟的尸体,陆言在哪,他也死了吗......
海谣没忘记发生了什么,更没有忘记铁箭破空而来,是陆言挡在了她面前。
他在哪......
太不切实际了,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昨天,这个地方还在举行庆典,笙箫鼓乐、笑谈欢呼隔着几层宫墙都能听到,而现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以来喜欢独处的女孩头一次害怕了。
她颤动着唇,抱紧了身子,心想自己应该高兴,终于不用见那些讨厌的家伙,再也不用看她们心烦又畏惧的眼神。她想打起精神享受空无一人的宫殿,但哽咽无意识地从喉咙里钻了出来。
门突然被人打开。
女孩颤了一下,很快,心跳立刻狂跳不止,修长的玄色身影清晰地映在瞳孔中,是陆言,他还没走,也还活着!
海谣朝他伸了伸手,陆言在一尺之外停了下来,没有接过她的手,连头都没有低一下,他居高临下看她,像尊高大冰冷的雕塑。
海谣双手停在半空,满脸期待变成怔愣,她仰起脖子,不理解陆言为什么还不抱住自己。
“陆言!”
她皱着眉,感到委屈无比。
陆言弯下身子,百般无奈地抱起了床上纤瘦的身子。他的神色不太情愿,海谣顿时不乐意了。
“陆言,你刚才去哪了?”
“公主,我一直在院子里,听见公主叫我,就过来了。”
“他们呢?他们都去哪了。”
“公主,海君君后带着还活着的族人逃了,不知去往何处。”
还是没人想起她。
海谣嘴唇动了动,哼了一声,她紧紧抱住陆言,刚泛起的失落消散了。
被人抛弃又怎样,她一点都不生气,反倒十分庆幸,这么一来,她就能让陆言陪着自己,得到的远比失去的要多!
青年身上干燥的清香,一闪而过,没来由地令人安心。
“公主想去找他们吗?”
“我才不想!”
“这么说,公主想和我走?”
海谣抬起头,她最讨厌别人明知故问,但这个人是陆言,她暂时还能好脾气地点头。
一双外圈泛蓝的眸子,满是肯定和期待。
“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有些事必须说清楚。”
海谣微愣,她隐约察觉他们之间有什么在变。
“修炼时不许偷懒,我不管你能不能化出真腿,都得自己走路,因为我不打算一直抱着你,如果到某个地方你走不动了......”
海谣一颗心倏地提起。
“你想怎样!”
“我会把你放在那里。”
海谣哽了一声,但她也明白,现在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而且陆言的要求不算过分,是以她不太情愿地答应。
陆言继续道:“以后不许乱跑,如果你不见了,我不会去找你,若是半个时辰之内看不到你,我们只好分道扬镳。”
海谣双唇发颤,睫毛上悬着一颗硕大的泪珠。
这种感觉很古怪......到底哪出了问题,陆言语气严厉得不像玩笑,何况,哪怕这只是个玩笑,她也不喜欢!
从来没人敢对她说不许!连她母后一贯都是小心翼翼地劝她。
“还有,不许哭。我比较喜欢安静。”
这下海谣彻底傻眼了,陆言给她的印象太好,而一觉醒来,就变得毫不留情,才说不到几句话,每一句都像棍子似的敲在她头上。
眼泪不争气地收了回去。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海谣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陆言怀里,被人这样抱着,气势当然矮了一大截,她用力拍打陆言手臂,同时也带了点让他明白她在生气的意味。
“放我下来!”
语气冷硬。
陆言笑意如常,有点意外之喜:“其实公主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我有预感,我们一定能相处得十分愉快。”
他一点也没看出她不高兴,跟瞎了一样,海谣满心失望。她扯住陆言袖摆,还是以往那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二话不说便把宽大的袖子往上褪。
那个贴心的人不见了,眼前这个一定是冒充的,她要把陆言找回来。
手被人按住,挣开。
男人松手的动作仿佛是在轻飘飘掸掉一粒灰尘,海谣大梦不醒似的站在那儿,心闷得难受。
陆言若有所思地看她,眉头渐渐纠结起来。
“人间男女大防那套虽然对你来说,没多大用。但我们很快就要去一趟青霞山,仙门的人重礼节,你以后不许随便掀人袖子,也不许随便抱别人,更不许攀别人的脖子,最好也不要随便不认识的人说话。”
海谣泪珠又在打转,但听到要去仙门,只好忍气吞声。从来没被严肃呵斥的女孩暗暗下了决心,等到了青霞山她就找个机会逃走。
青霞山天云派弟子是出了名的修为高、性子好,声名狼藉的人族尚且对她热情得不行,宽厚的仙者一定会待她更好。
刚刚还泫然欲泣的女孩不自知地露出笑容。
见她如此好性子,陆言眉间忧色稍去。
“那我们走吧。”
“你等等!”
女孩风一样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