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奔波了一个多月后,朱显玉终于赶在腊月前重新回到了雍州城。
上次周满回来时,她正焦头烂额地忙着一件案子,后来终于忙完了,却又忽地被派到外地去办理一桩连环杀人的案件。
两人在垂拱殿外远远见了一面,隔着满朝文武,只来得及寒暄了一番,连句体己话都没说上。
是以,这一回朱显玉将将休整了两日后,便赶紧邀了周满去城东一处叫梅园的地方喝茶看雪。
梅园外,朱显玉牵着儿子邵小郎笑着看向刚停靠好的薛家马车。
却没想到,周满母女没看到,却先见到了薛观止。
此刻的薛观止,一双眼眸温柔地看向身前的妻女,哪还有她先前在都察院时见到的冷肃和威严。
朱显玉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两声。
难怪她刚一回雍州,便听到不少人在传“薛大人和他那个寒门出身的夫人似乎关系甚笃
,并不似先前传闻的那般冷待鄙夷”,原来事实便是如此。
朱显玉带着儿子与周满母女互相寒暄了一番后,方才状似不经意地朝已然骑马远去的薛观止瞥了一眼,问道:“阿满,薛大人怎么不一起?”
周满却只是浅浅一笑,“他还有事。”
“有事还特意送你们过来,倒是贴心哦。”朱显玉不由打趣。
小大人阿宜却在此时歪头补充,“朱姨姨,你不知道前几日娘亲下值的路上差点被坏人伤害。爹爹怕那人还会再来,便日日接送娘亲呢。”
还有这等事?!
朱显玉忙拉过周满想问个明白。
周满却苦笑着看向自家女儿,摆摆手,“没有这般夸张。是在昆州时的一个旧人,因为一些事对我生出了些怨恨,倒也没有伤到我什么。”
“那你有报官吗?”
这事可不算小,周满好歹也算是个正五品的朝廷命官。
周满摇了摇头,“我的确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报官便罢了。何况,她如今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我怎好再给她增添烦扰。”
朱显玉叹了口气,她这个好友有的时候就是太心善了些,但该有的提醒却不能忘,“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多留心些。”
“嗯,我会的。”
旋即,周满转了话题,将话头引到了朱显玉刚办完的那个连环案上,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地进了梅园。
薛观止本不想亲自来邓府一趟,但想到周满先前让他放过余氏的话,便索性在打马路过时勒紧了缰绳,在邓府门口跳下了马。
邓府的门房见他鸦青色锦袍上暗绣的银线在日头下泛着冷光,通身的矜贵气派,忙不迭地往里通报。
不多时,邓府如今的家主邓武鄞的长兄邓武章便迎了上来,见来人是他,忙躬身行了个大礼。
“不知薛大人突然造访蔽府所为何事?”邓武章一张脸半是谄媚半是惊恐。
薛观止却没有看他,只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冷声开口道:“听闻邓寺正近来颇为勤勉,每日在你们大理寺都要忙到很晚。”
邓武章如今是大理寺一名正六品的寺正,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干,如果不犯什么大错,假以时日总能往上再爬一爬。
但谁知,几个月前,他们邓家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三弟邓武鄞突然被押送回了雍州,不过一个朝夕,他便由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给贬成了无品无级的庶人。
这便也算了,坏就坏在,他这位三弟犯的可是私通敌军的大罪,一时之间,连带着他这个邓家人也被无端牵连。
邓武章在心里不由苦笑,他这段时间日日在大理寺忙前忙后恨不得让所有上官都看到,也不过是想向其他人表示自己与他那位昏头的三弟是不一样的罢了。
如今被薛观止这么大喇喇地点出来,邓武章的额头忍不住冒出些许冷汗来,“下官惶恐。”
“邓寺正不必惊慌,本官还是分得清谁是谁非的。”薛观止眼眸未抬半分,语气里甚至还夹杂了几丝笑意,却让本就十分惊恐的邓武章腰又弯了几分。
薛观止见状,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听闻贵府三郎君即将喜添麟儿,我这有一份礼,欲提前送予邓三郎。”
邓武章听罢,也不管他话语里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忙打发了人去喊自家三弟过来。
不一会,满身颓唐显然喝了不少酒的邓武鄞便醉醺醺地被人半拉半抬着过来了。
邓武章见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冲上首的薛观止歉然一笑,“让薛大人见笑了,我这就将舍弟叫醒。”
说罢,让人抬了一盆冷水过来,亲自上手用浸透冷水的巾帕将邓武鄞给挫醒了。
随后,邓武章便懂事地带着人告了退,留下刚刚酒醒的邓武鄞和薛观止二人。
“原来是薛大人啊!”邓武鄞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半分酒意,裂开一张嘴笑得十分刺眼,“您这么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屈尊降贵来我们这等小门小户?”
薛观止却没理会他话语里的讽刺,反倒嗤笑出声,“邓武鄞,别装的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你来说说,我是为何专程来找你?”
那邓武鄞却仍旧卖着酒疯装着不懂,“草民怎会知晓大人你的想法。”
“看来你在邓家的日子还是太好过了些,邓三郎。”薛观止端起桌面上那杯热茶,猛地掷到了邓武鄞面前,碎裂的杯盏里滚烫的茶水四溅,惊得他慌忙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邓三郎,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好上官丁将军如今身首何处?怎么?你也想跟随丁将军一起?”薛观止恍若未见他的惊恐,嘴角勾起一抹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你说,要是没有本官,你那位妾室如今还能平安地在邓府待产吗?恐怕早在流放的路上滑胎了吧。”薛观止的脚步停了下来,俯身与他对视,一双阴狠地眼眸直直地盯着邓武鄞。
邓武鄞哪还有刚刚的胆气,吓得连滚带爬往旁边挪了几寸,薛观止却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徐徐踏步而来,继续说道:“听闻前些日子长乐侯府的魏二娘与你和离带着女儿搬离了邓府,你说,若是余氏这次胎死腹中,你邓武鄞是不是就要绝后了?”
因上次杖责而不小心伤了根本的邓武鄞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忙抖如筛糠地瘫软在地,大喊:
“大人,是草民吃了熊心豹子胆,是草民管教不力,才会让余氏做出那等伤害夫人的事。您放心,以后余氏绝不会再有机会跑到夫人面前为非作歹。请大人手下留情,放草民和家人一条生路。”
“邓三郎,你说的话本官怎敢放心。”薛观止语带嘲讽,声音冷冷地继续道:“余氏生产后,本官不希望再在雍州看到她。还有——”他忽地转头看向了一脸惶恐的邓武鄞,“告诉那余氏,要不是我家夫人心善,你和她都不可能活到今日。做人,切不可忘恩负义。”
“多谢夫人恩典,多谢大人宽厚。草民定将大人今日之言铭记于心,遵照施行。”说着,俯身磕起了头。
薛观止没有再看他半眼,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