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思朝的药,赵柔柯的伤口愈合的更快了。翠竹和青叶一点不敢马虎,再三向大夫确认伤情后,终于定下了回书院的日子。
这日,马车将她送至书院门口,胡氏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养病的这段时日,是她们相处最长的一段日子。知道她今日离开,一大早起来就去做炸鱼,还有糕点,装得满满当当的,整个马车里都是一股馋人的香味。
临了下了车,胡氏又递给她一个小册子。赵柔柯一翻开,内心一热,原来这些时日,大夫所有的叮嘱,都被胡氏一点点抄下来了。就连几时上药,上几次,什么手法,有什么忌口,都写的清清楚楚。
见赵柔柯翻着那册子,胡氏蹙眉,又把册子从她手中给夺了回来。
“这册子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给你。我得给心棠。书院可不比在府中,没人看着我总是不放心你。”
赵柔柯在一旁哭笑不得。陆心棠一听,将册子从胡氏手中拿过来。
她笑眯眯地向胡氏拍着胸脯保证:“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姨娘放心吧!我会帮你盯着她的。”
胡氏拉过二人,拍着两人的手,又叮嘱了好些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了手。
陆心棠看着胡氏的背影,冲着身旁的赵柔柯道:“你有个好姨娘。”眼中有几分羡慕。
赵柔柯听这话,抱着手臂,挑眉看着她:“谢谢。你有一个好姐姐。”
陆心棠顿时哈哈笑起来,内心那点失落消失不见。
今日来得早,书院门口没有多少人,因而并没有人知道赵柔柯已经返回书院,二人直奔布衣巷。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熟悉的那间宅院。两人熟门熟路进了门,岂料今日那老伯没有出门,正在那灶台前添柴火。她们蹲在一旁,打算等老伯出去再潜进去。可老伯今天好像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端着板凳和桌案,就要开饭了。
那锅里煮出来的味道并没有很香,可老伯却像是在享受什么人间美味。看着他的表情,两个人一时间都有点饿。赵柔柯捂住了咕咕叫的肚子,没多久,闻到了一股香味。她吸了吸鼻子,发现陆心棠正叼着一块炸鱼干。她摸了摸鼻子,脸皮十分之厚地伸出了手掌。没多久,手上放了两块米糕。
赵柔柯杏眼圆睁:“?”
你吃炸鱼,我吃米糕?
陆心棠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意思,回她:“姨娘给的册子上写了,不能碰荤腥。”
赵柔柯无言,啃了一口米糕,继续盯着。
在两人双腿发麻之际,终于等到他起身出门。
那老叟仍是扛着他那根黑漆的木棍,哼着戏文出去了。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见他应该不会回来了,两人才起身。
两人很好奇他吃什么能吃这么香,走上前一看,只见锅中黑黑绿绿的颜色一大堆,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食物。
顿觉扫兴,赶紧进了房间。
一回生二回熟,陆心棠从床底下拿出那匣子。
赵柔柯从怀中取出乾坤筒,在底部的暗鞘上轻轻一摁,数十把铜钥尽数弹出。陆心棠被这场面惊住了,她打量着赵柔柯手中那物事问道:“这东西打哪来的?”
赵柔柯找了一把与锁眼相合的钥匙,插进锁,轻轻一拧,匣子应声而开。赵柔柯见匣子开了,吐出一口气,回她道:“鬼市买的。”
这时陆心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鬼市她是知道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各个价值不菲。她长这么大,也只在江陵街头的说书人口中听过,还没去过。
赵柔柯熟稔的动作让她瞪大双眼:“你居然有这东西?莫不是你白日读书,夜里做着梁上君子?我跟你说,你这样可不好,咱们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走正道......唔......”
还未说完,就被赵柔柯塞了半块米糕在口中。
“你来看。”赵柔柯招呼陆心棠。只见匣子里是一本边角发黄的手记。上面按照年月日详细记录了失踪人的姓名,年龄,有一些,还有相貌特征。
陆心棠拿下米糕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凑近细翻那手记:“这是布衣巷所有的失踪孩童?”越翻,眉毛皱得越紧。“这最早的年份居然能追溯到二十年前?”
赵柔柯凝眉点头:“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陆心棠问道:“什么?”
赵柔柯表情越发严肃:“十年前,失踪的大多数是女童,十年后,明显男童一年较一年多,而且,年龄也更小一些。”
陆心棠细细看来,发现还真是这样。
“官府没有记录的案子,这位老伯却一直在暗中调查?可地上的日期和人名又怎么解释?”
赵柔柯摇摇头,恐怕只有那老叟自己知道了。
“一连失踪如此多的人,官府居然不管,布衣巷的民众居然也没有一点声音。当真匪夷所思。”
陆心棠问 :“如果官府管不了,我们该怎么办?”
赵柔柯:“我们自己查。”
“你们要如何查?”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老叟已经回来了。他手中握着的杀威棒支撑着他的身体,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面前两人。
赵柔柯和陆心棠皆被吓了一跳,好在赵柔柯率先反应过来,见那老叟并没有要赶她们走的意思,就先为不请自来,擅闯民居道歉。
老叟沟壑纵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早有预料。他回头将门关了起来,他面上一派淡定,和第一次遇到的疯癫模样完全不同。
赵柔柯拉着陆心棠站起身,开口:“想必老人家是特意在此等我们的吧。不如开门见山。”
那日遭遇醉汉,离开前那老人问的那句“你们也在找他们”,赵柔柯内心就有了猜测,也许这老人是在装疯卖傻,故意留下一些话引她们前去。
来到这里,其实也只是她在赌,赌错了,只能是失去线索重新再查。赌对了,也许就能拨云见雾。
老叟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张凳子,“坐下慢慢说吧。”
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赵柔柯问出了此前心中最大的疑问:“老人家从前可是衙门中人?”
老叟将那杀威棒立在一旁,叹了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陆心棠想起那手记,还是疑惑:“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查这里的失踪案?”
老叟点点头:“查了有十年了吧。”
陆心棠内心敬佩,回了一声:“老先生高义。”
老叟涩然一笑:“一开始,我也是为了私心。”
赵柔柯与陆心棠两人一对望,内心都道:今日应该没有白费功夫。
“十年前,我本是一名京师府衙皂班的一名小小衙役。”
“我有一个女儿名叫小花。小花是我在庙里捡来的,靠着梗米汤将她一点点喂大。我们二人在布衣巷相依为命,我时常出去给人做点力气散活,得几个钱够我们两人吃穿。”
“后来小花慢慢长大,我也想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虽不至于饱读诗书,但识的几个字总不至于被人骗。于是想攒钱让她进私塾。”
“那时的府尹大人是陈远之,是个好官。他规定只要在衙门当值,不问出处,只要各方面合格,且通过官府的武考选拔,就可以。我早些年间走南闯北,街头卖艺会些拳脚功夫。因此,我便进了衙门。”
“我这人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行走江湖多年,总喜欢把除暴安良挂在嘴边上,现在想来真的可笑。布衣巷好些人游手好闲,打架闹事,经常进衙门。有几个平日里相熟的人,因为犯事来求过我,我没有徇私。一来二去的,就记恨上了我,明里暗里欺负小花。”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痛苦之中。
“如果早点发现,也许小花就不会.......”
或许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觉得有几分难堪,因此他顿了顿,待心情平复才继续开口:
“小花在十二岁那年,去街上看花灯节。那日衙门出了事,我回来得晚,等我回来才知道小花不见了……”
寒冬腊月,他满大街找小花,却不见她的踪影。第二日,他花了余钱,去东大街买腊货给皂班的兄弟们分,想要请他们帮忙去寻。
可是一点水花也没有,京师那么大,茫茫人海,小花就此消失了。
那是他唯一的寄托与期盼,从前他每次回到家,远远走过来,就能看到家中的方向有灯燃起来,这盏灯在,他不会迷路。小花走后,再也没有人在家中等她,好像她也带走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他去报了官,可陈远之因为被弹劾卸任了。新上任的府尹卸了他的职,罪名是官差身份查私案,其他兄弟也顾不上他。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着手去查。她以为小花是被仇人蓄意拐卖,于是他去质问仇家。
可到了家里,这家人告知他,他们自己的孩子也失踪了。线索到这里就又断了。
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查,还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就只能装疯卖傻,装作因为失去女儿而发了失心疯,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注意一个疯老头做什么。
查着查着,头发也变白了。明明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像是到了古稀之年。也没有人叫他名字了,都在背后叫疯老头。
后来他越查便越觉得不对劲,这些走失的孩童,年纪最大的有十四岁,最小的也有十一岁。这样的年纪,又怎么会跟陌生人走?而且都是在布衣巷失踪,就难道没有人察觉到一点半点?
满腹疑问,最终他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这些孩子的父母,是自愿将孩子卖出去的,而他的孩子应该是被熟人,同样也是他的仇人,给哄骗走发卖了。
两人听到此处,已经谁脊背发凉。自己的父母卖掉自己的亲生儿女?图什么呢?她们一路走来,看在眼里的,布衣巷的人家看上去依旧并不富裕啊。
老叟好像看出了她们的疑问:“二位姑娘应该是没有吃过什么大苦之人。”
“你们可知,穷人为了一袋米,便可典妻卖子。不然你以为,布衣巷的人,都没有活计,又是怎么生活下去的呢?”
两人顿时心有戚戚,上辈子赵柔柯生在富贵之家,没吃过什么苦头。这辈子虽然生活比起很多官家小姐要苦一些,但大夫人顾着面子,依旧会赏她一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可这世上多的是吃糠咽菜的人。
一时之间,屋内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还是陆心棠开了口,提出了内心之中一直存在的疑问:“那床板下方写的赵错是何意?”
“这人是我走访多年,唯一一个查到有踪迹之人。”
“我跑了很多地方,和当地的下九流都搭上了关系。小花眉间有一颗痣,且她天生比别人多一根手指,因此无论过了多久,寻着这个特点依旧很好找。就在两年前,我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后来又了无音讯,最后看到她的人告诉我,当时她身边还有一人,这人便叫赵错。”
“小花杳无音讯,赵错却一直有踪迹。因此,我便一直追查下去,看能不能找到小花。”
“不久之前,有人看到他在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