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破庙里传来刺耳的哄笑。
“一条咸鱼还当个宝贝?”五大三粗的刀疤男翘腿坐在供台上,晃着鱼尾发出嗤笑。
孟问笙压跪在蒲团上,头发凌散一身狼狈,唯有一双幽亮的眼睛闪着明晃晃的恨意。
神明垂目怜渡众人,却护不住他仅有的避难港。
几个混混,便可仗势欺人。
鱼肉在他眼前被碾得稀碎,刀疤男跳下供台,狠狠地拍了拍孟问笙的脸,“兄弟们,给这个不长眼的上一课!”
疼痛如此猛烈,将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孟问笙挣扎,脸却被死死压在粗粝的地面,拖出大片血渍。
反抗停息,少年软趴在地上,如同断脊之犬。刀疤男舔舔后槽牙,“这么不经打,把他他妈的丢海里喂鱼!”
*
他在潮声中醒来。
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过他的身体,鼻腔里全是腥咸的味道。
半边身体泡在潮湿的水中,另一侧却又烘着灼热的风。身体忽冷忽热,不住得打起颤。
他闷喘着,蓄力撑起身体。
过度的疼痛已经让身体麻木,甚至还渲起莫名的飘然。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了。
夜寂静无声。
唯有海潮翻滚,一浪接着一浪,在他身前卷起一道白边,再退回无尽的黑暗。
像是魔鬼发出的邀请,又像是吞人的血盆大口。
身体摇摇欲坠,对死亡的恐惧似乎都被海水冲淡了。他只觉得好累,好累……累到思绪也逐渐抽离身体。
不知多久,久到思维就将被潮水吞噬。
蓦然响起的激烈犬吠猛地将他拽回人间。
他艰难地回身,借着月光看到灌木掩映后的茅草屋,还有……一颗熟悉的樱桃树。
犬吠声越来越激烈。他顾不上疼痛,勉力从沙滩上站起,打着晃向草屋前进。
*
系统是绝望的。
它从睡梦中惊醒,就看到一个吊眼男人向它飞扑而来。
若非它身手敏捷,估计已经被麻袋套走了。
怎料这个偷狗贼贼不死心,一击未中,竟然和它在院子里玩起了你追我逃的戏码。
系统上蹿下跳,四周桌翻椅倒。但即便它喊破喉咙,屋内的少女却不为所动。
好啊!
孟酒歌你个死女人竟见死不救,是真的要把它放生啊!
系统气得眼红鼻子歪,奋力逃过追杀,拼尽吃奶的力撞开房门逃了进去。
它狂喝一声。
房里却是静悄悄。
再定睛一看,系统几乎厥倒。
少女团成一团,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竟还睡得安稳。
闹出这么大动静,她居然还睡着?!
我倒要问问看,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系统惊掉下巴,韦广却紧随其后。见房里有人,瞬时抽出腰间长刀,直朝床上劈去。
孟问笙一进房间就看到这恐怖的一幕。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个飞扑,将歹徒拦腰截住。
未曾想还有帮手,韦广被拖住脚步。低头便看到一个满身是伤的虚弱少年十指紧扣,死死搂着自己的腰。
他也没省力气,抬脚就是猛踹。
少年喷出口血,破布偶般倒飞出去,直撞得木架四分五裂。
床上的人仍旧没醒……
看着在震天巨响里还睡得安稳的少女,韦广嘴角抽了抽。
甩脱了孟问笙这只碍事的苍蝇,他再次抬刀。
这一刀使了十成力气,直要将少女拦腰截断。
就在长刀落下的瞬间,少女毫无征兆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一刀落空。
韦广:“……”
刀尖擦着少女的腰侧滑过,在床板上留下一道整整齐齐的切口。
一刀未中,再起一刀。
少女却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俯身一趴。再一次堪堪避开刀锋,彻底留给他一个大字型的酣然背影。
草!
若非她鼻息沉沉,韦广简直要怀疑她在逗自己玩。
这他妈是什么狗屎运?!
阎王生死簿上是漏记她的名字了吗?
他愣神的瞬间,系统一个飞扑咬上韦广的手臂。
但它的终究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大黑狗。歹徒仅是一个振臂就将它甩了出去。
系统惊叫。和缓过劲来就要上前帮忙的少年撞了满怀,一人一狗摔作一团。
刀柄握得咯咯作响,韦广步步上前,一把揪住少女的头发将她拖出被子。
躲啊!
我看你往哪里躲!
丝毫没有感受到死亡威胁的少女歪着头,甚至伸手挠了挠面颊。
看着孟酒歌头顶高悬的明晃晃的大刀,系统狗毛直立。
呜呼哀哉!凉透了!
就在长刀高举的瞬间。
轰——
屋顶被砸出一个大洞,一块粉灰色的陨石直直落下,猛地砸断横梁。
屋梁坠落,正砸在韦广头上。
利落干脆,一击毙命。
月光洒进来,四散的茅草像是纷扬的雪花。
原本睡得死猪一样的孟酒歌突然诈尸,在地动山摇里一个猛子从床上窜了起来,揣着被子就往外跑。
她揉着肿泡眼,高声惊呼,“靠靠靠!地震了!快跑!”
少女迷迷瞪瞪地站在月光下,看着失去屋顶的房子,一脸迷茫。
她顶着蓬乱的头发,与草堆中的一人一狗对视。
良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咆哮,“我这好端端的房子啊!怎么就被掀了盖啊!”
“……”
“要不是金手指,你早就被剁成肉泥了!”系统背过身,只留给孟酒歌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它都豁出老命了。结果这个睡得死沉的女人居然来了一句“地震了”?!
去他娘的地震!
最终,在孟问笙结结巴巴的解释里,孟酒歌搞清了状况。
屋内一片狼藉,但二人口中那块救她一命的天外陨石却不见踪影。看着一命呜呼的歹徒,孟酒歌挠挠头。
……还真是金手指的力量救了自己。
在少年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孟酒歌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也许真的是阎王不敢收我吧……”
眼看着少年满身的伤,孟酒歌自然过意不去。
于是继有狗之后,孟酒歌觉得自己又肩负起了养育一只猫的责任。
少年就着凉白开“津津有味”地啃着咸鱼。
她对他仍旧没有太多了解,只知道猫猫名叫“孟问笙”。
但有了少年似有似无的帮衬,她的生活倒是轻松了不少。
两人十分默契,每每孟酒歌一个爆起飞扑抓狗,他就自然而然地肩负起看顾摊子的责任。
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年,孟酒歌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
对于小小的白杨镇,夏日最重要的节日就数乞巧节了。
红色的姻缘线挂了满树,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这与孟酒歌的咸鱼摊没多大关系。毕竟也没人会选择买条咸鱼去讨姑娘欢心。
于是孟酒歌搬着小凳喜滋滋地听起八卦。
“王公子又拒绝我了。”一个姑娘抱着莲花灯扑簌簌地掉眼泪。
围观的众人叹气,“这是第几年了?”
“五年了吧……”掰算着手指,“宋姑娘也算是个痴情种了。”
“要不年末拜拜司星大人?”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
“司星大人现在还接管月老业务了?”
“大人生死都能管,还不能管管姻缘?”那人一拍桌,显然是虔诚的信徒,“李府的小公子落水,都没气了。拜了那位大人现如今活蹦乱跳的。”
“就是有些痴傻,原本那些灵气都没了。”
“那也正常。”那人压着声叹道,“咱们南边终究都是些凡人,即便圣皇能靠信徒信仰涅槃重生,但终究还是比不过东极神宫、北地圣殿那些吃灵气、妖气长大的老妖怪。
再说,上甲子有个叛徒虚报了生辰八字。杂血献祭,害得祭阵差点没能开启。圣皇涅槃不顺利,能力自然是大打折扣。只巴望着今年能找到合适的信众。待圣皇涅槃重生,带着南方圣殿扬眉吐气一把。”
众人愁眉不展。
黑暗中,却传来一声嗤笑。
信徒转头,就看到面色郁郁的少年撑头坐在鱼摊。
“竟敢对大人不敬!”
信徒恼了,正想讨个说法,却被伙伴一把拦住,“别和那个小白脸一般见识,小心母老虎发飙。”
少年像是被掐了七寸,蓦地站了起来。
似乎被少年的恼怒取悦,教徒的眉轻蔑地挑起,“说起来,还是孟酒歌聪明,给自己养了个童养夫。否则就她那暴脾气,怕是一辈子寡妇命!”
提溜着狗脖子,孟酒歌一回来就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少女疑惑,“怎么了?”
街上静了一瞬,众人讪笑着散去,各忙各的。
但终究有看不懂氛围的。
二娃瞪着双晶亮的眼,求知若渴,“阿笙哥哥是你的小白脸童养夫吗?”
世上最快的大概就是熊孩子的嘴。大娘捂都来不及,只能陪笑,“都是有人乱嚼舌根的,酒歌儿,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乱嚼舌根……
孟酒歌磨磨牙,细细品味这四个字。
乌黑的杏眼在人群中一扫,立马就锁定了目标,“我说谁舌头这么长,原来是你们两兄弟啊。”
感受到熟悉的杀气,系统一个激灵。大黑狗四肢并用,飞速给她让出一条道。
*
宽阔的街道如今掉根针都能听见响。
少女邦邦两拳花了十成十的力气,那两人也足足飞了十米十的远。
孟酒歌拍拍手,“倒是一直没给大家介绍。”
她露出甜甜的笑,拍着少年的肩头,“孟问笙——我孟酒歌的弟弟。对吧?”
新晋弟弟·孟问笙从十米外收回目光。对上那双甜滋滋的葡萄眼,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弟弟啊!”
“弟弟好!”
静止的人群再次活跃起来,空气中瞬间充满快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