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簪穿喉而过。
沿着喉管莫名地燃起一道炽热,偏偏身躯却寒冷的如坠冰窖。
鲜血顺着木簪流下,王一抬手,却只摸到一手冰碴。
血落成冰。
身体像撑到零界点的气球。
汹涌的热浪在体内翻滚膨胀,身躯却僵成一块,呼吸都成了负担。
手中的人质死梗着脖子,妄图避开锐利的刀锋。他想要嘲笑,张口却发出一声诡异的嘶哑吠鸣,像高压锅开阀时的啸叫。
Boom——“气球”爆了。
冰碴溅了一头一脸,孟问笙迟钝地伸手去摸,血红的冰珠在指尖融化。
王一炸了,物理意义上的炸了。
四分五裂。
血块像散落的雨点。头颅咕噜噜停在少女脚尖。
孟酒歌的眼中闪过后知后觉的震惊,她看向身侧的小女孩。
顾淼淼讪笑,“这不是总要有点东西防身……”
防身?
你管这玩意儿叫防身?
孟酒歌不得不感慨自己福大命大。若是方才簪子再进半寸,她就要炸成烟花了。
这毒药切肤即中,入血即死,还附带极强的视觉冲击效果,王一甚至都拼不出个全尸。
饶是看过无数血腥场面的孟酒歌都觉得炸裂,更何况……
她望向处于爆炸中心的孟问笙。
少年站在血泊断肢残垣之中,血珠淌了半脸,整个人活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撑着摇晃的身体,他勉强冲自己笑了笑。
倒是比她预想得胆子大。
少年苍白着唇宽慰,“阿姐,没事……呕”
……算了,小孩子喉咙总归是浅的。
帮少年顺着气,她抽空打量四周。
这应该是龙虎坛的最深处。
四周连气窗都没有。钟乳石上凝集的水滴落下,在幽黑的潭水上散开一环环波纹。
嶙峋的怪石像高大的鬼影,黑暗又压抑,唯有微弱的烛火忽明忽灭。
少年不过一介凡人,还带着满身伤病,又是怎样逃过龙虎坛重重防备?
“地下暗河。”孟问笙缓过劲。
“这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孟酒歌刀头舔血,让她一打十都没有问题。可她身后两个家伙一点功夫都不会,要带着他俩原路逃出徐府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最优的选择还是地下暗河。
只是怕……
少女入水,果不其然,暗河入口已经被巨石封堵。她暗“啧”一声,想试试看能否将巨石推动。
“阿姐!快……”
沉闷的呼唤灌入耳膜,随后被悉索的低鸣掩盖。
似乎有谁……在水中窃窃私语。
她蓦地回头,却被低语包裹,甚至眼前都熏上一层雾蒙的黑。碍眼的细沙将视线阻隔,角膜刺痛起来。
她眯起眼,嘲讽的低笑自四面八方灌入鼓膜。巨大的阴影将她包裹,她难以呼吸,像被水泥堵住口鼻,嵌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该死!水鬼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
沉闷的痛迫使她微启薄唇,空气被挤出肺腔,随之灌入的是粘稠如沙的泥水。
不能咽,绝对不能咽。
她哽住喉咙,眼前的世界泛着红黑混杂的色彩。
蓦地,一抹红刺穿黑色的薄膜。绯艳的红炸开,随之冲入的是满鼻血腥。
“阿姐!”温热的触感攀上指尖,拖拽着她一路向上。
待爬上台阶,孟酒歌终于看清少年如今的模样。
孟问笙简直就是一个血人。
黑色的水将他的皮肤溶解,肌肉皮肤仿佛是一件破败的外衣。颈部的皮肤斑驳脱落,露出泛红的肌肉组织,甚至能够看到肌肉掩盖下搏动的血管。
少年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声音暗哑,决绝却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阿姐别怕,你们先走。”
至阴之血对水鬼确实有巨大的吸引力。黑水跟随他的脚步流向一侧,暗河中出现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竟然真的给孟酒歌让出半边道路。
“走!”一滴血落下,引来黑潭一阵欢欣雀跃。
孟酒歌沉默地看着眼前连呼吸都在颤抖的少年。
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为人睚眦必报,挨一声骂要还别人十拳。
但问题是,她也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好。一分善,她恨不得还十分。
她安抚似地拍了拍顾淼淼的手。
把少年留在这里,就等于把他献祭给了水鬼。
这又和徐家人又什么区别?
更何况——
走?
怎么走?
水鬼既已杀到,想必徐家早已发现了劫狱之事。
即便带着顾淼淼出去,迎接她们的也会是一场死斗。
冰冷的河水已成墨色,源源不断的黑水淌过王一的断肢,噬尽断肢上的血肉。它们堆叠攒聚,有生命般,妄图越过半阶高台进入牢笼。
水鬼饥饿又贪婪,那点血肉不过是给它打打牙祭。它又怎会放过坛中这几块带血的肥肉。
“还想走?”阴冷的嗤笑自黑暗中传来,白胡子老头探出半个身子。
想必就是徐家家主。
孟酒歌从未见过如此没有人气的人,灰白的眼睛如同两颗凝固的水泥珠,僵硬灰败的脸抽动着。
木屐被拖拽着,发出刺耳的噪音,他自上而下睨着众人,“你们还想往哪里走?”
杀意突如其来。
黑水翻滚,瞬息潮涨,浓雾充满石室,如同扑食恶虎想要将众人吞进无尽深渊。
黑水沾上脚腕,孟酒歌夺起断刀,翻身便斩。
抽刀断水。
水鬼发出尖锐的嘶鸣,却以更快的速度攒聚起来。浓雾中翻滚的水液像地狱里爬出的鬼爪,轻触便能撕下她一层皮肉。
可顾不上疼痛。
想活,必要夺得先机。
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冲破浓雾直奔徐家家主。
即便周身皆是锐利的痛,却仍旧怒睁着充血的双眼。断刀直逼老者咽喉。
成了!
在刀尖触及老头的一瞬,黑雾骤然收缩,像是一层茧紧紧将他包裹。刀尖触碰到黏腻的阻力,如同进了泥潭。
怎么会……
孟酒歌蓦地瞪大眼,黑雾骤然散去,她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苍老的指节攥住她的手腕。疼痛如此剧烈,逼得她松开五指。刀刃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明明是如此瘦弱的一个老头,孟酒歌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铁圈箍住,难以挣脱。
她抬眼,正对上那双空洞的死鱼眼。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下巴脱臼一般发出尖锐的大笑。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同黑潭也震动起来,黑色的池水咕嘟嘟冒着泡仿佛沸腾。
源源不断的寒气自手臂上移,睫毛上都凝出霜雪,连头目都昏沉起来。
他开口,发出的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他们异口同声,发出讥笑,“区区淬体,也敢来劫狱寻死?”
少女的目光骤然清明。
是啊,不够……淬体还不够。
既然如此……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既然淬体不够,那再升一级呢?
她狠狠啐出一口黑水,抢过一个瞬息,往口中投入一颗绯红的石块。
龙熄石?!
水鬼只觉得眼前恍惚,凡人世界怎会有这样的天材地宝?
不能让她得了先机!
顾不上至阴之血,黑雾猝然收拢。
强大的压力将少女的双膝压弯。石砖碎裂,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牙齿与石块碰撞,吱咯作响。
燃烧的火焰将她的双目熏红,雾化的水汽自口腔漫出来。
看着少女狼狈的模样,他很快反应过来,紧张化成讥讽。
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真真是不怕撑死。
炼化天地灵石确实是快速提升等阶的手段,但也要炼化者能受得住这峻烈的力量。
龙熄石如此纯粹的火系灵力,对于没有修真功法傍身的少女而言,无异于在气球里注入沸水。等待她的只有爆体而亡的命运。
他嘲弄地睨着眼,“简直是自寻死路。”
炽热的火焰自喉头一路烧下去,犹如岩浆灌入胃中。孟酒歌捏住指节,耳中响起熟悉的梵音,心诀响起。火热化成温煦流淌的灵力,瞬间将丹田填满。
她启唇,闷窒在胸中的浊气舒散出来。体内蔓延出无尽的力量。
少女的手腕蓦地转动了一下,细微却不容忽视。
徐家家主的笑骤然顿住了。
他低头,正对上少女那双血红的眼。她咧嘴,喉头深处咕哝出含混的笑。
感受到威胁,他蓦地松手。黑雾收拢成茧,裹挟着他坠入水中。
居然成了?!
她居然真的将龙熄石炼化了?!
黑雾包裹中的老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不可能,怎么可能……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
他操控着水鬼向潭水深处遁逃,却感受到莫名的阻滞,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切断了他的退路。
蓦地,黑茧被一把拽出水面。
撕扯声在耳边响起,老头僵着身体向后缩,却仍旧阻止不了对方愈加暴力的拆卸。
浓雾被撕裂,透过丝丝天光。
还有……其后双目赤红的少女。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就感到心脏剧痛。低头,只见到少女掌心鲜活跳动的心脏。而他的身体却如同碎裂的石像,四分五裂。
黑色的水液自破洞流出,飞快地逃窜进水中。
“神”弃他而去,丝毫没有留恋。他眼见着自己的身体被抽干,生机消散,连同思绪也逐渐抽离。